當日玉清觀中的插曲早已鬧得觀中人盡皆知。
溫同文被溫聆筝氣得倒吸了好幾口涼氣,連着好幾日食不下咽,生怕旁人誤以為是他在家妄言才惹得稚女學舌。
可事已至此,也再無挽回的機會了。
溫同文歎着氣,在天漸晴時頭一個領着家人匆匆下了山。
那事發生之後,溫同文朝溫聆筝發了好大的火。
她被關了禁閉,再沒見過裴凜,就連下山之時,她也被溫同文丢在了最破舊的一輛馬車上。
溫聆筝一向體弱,從臨安一路颠簸到盛京,大病了好幾場。
此番她大病初愈,溫同文此舉,顯然是氣急了。
溫聆筝在姐妹的譏笑中掀簾進了馬車。
她并不在意馬車外觀上的破舊,她也沒有精力去争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
如今的定北侯府仍舊風雨飄搖,即使溫聆筝知道在不久之後裴凜會撐起家門,可她卻也知道,在他身上,死亡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
裴凜替父兄雪恥的那場仗,打得并不容易。
縱使當年她身處深閨,卻也聽聞過他千裡奔襲,以身為餌,誘敵深入的故事。
她更是親眼見過他身上數不清的傷痕,有好幾處緻命的,都是這場仗留下的。
溫聆筝不由自主地摩挲指尖,想着上一世這段時間裡将會發生的事。
“诶?”
“這馬車怎麼感覺比咱們原來那個還平穩呀!”
玉衡訝異的驚歎聲擾亂了溫聆筝的思緒。
她愣了一下,這才有所察覺。
車轱辘滾過雪才融的泥地,走得很是穩當。
溫聆筝掀開側邊的簾布,顧不上外頭撲面而來的寒流,朝前望去。
泥地難行,即使是駛在最前方的,載着溫府主君溫同文的馬車也不例外,可偏偏……
她向後瞥了一眼。
雲霧漸攏,遠山也變得模糊,隻零星幾片連成面的屋舍還有些淡淡的影子。
溫聆筝收回了手。
簾布飄動間,有風漏進來。
她知道,這是他的謝禮。
看見溫聆筝彎起唇角,搖光和玉衡隻覺莫名,心中直歎氣。
坐了輛破馬車難道是什麼好事?
姑娘的心思當真越來越難猜了。
有人歡喜自也有人憂愁。
随着被困于山的各府人馬紛紛離去,喧鬧了好一陣子的玉清觀又再歸于平靜。
直到一聲咋呼的驚叫震起林間飛鳥,這玉清觀中才複又喧嚣。
“公子!公子!”
“這玉清觀中有賊人!”
在玉清觀後頭的一處别院裡,一個焦急的人影在院中來回踱步。
一直到另一人影從院外進來,他這才匆忙上前。
“行雲,你這大清早的發什麼瘋啊!”
來人有些惱怒,橫眉瞪向院中之人。
“行舟!咱們别院遭賊了!你快來瞧!”
行雲才不管他的想法,直将他拽到了院中。
被拆得亂七八糟的木闆堆了一地。
好好的一輛馬車,卻少了最重要的馬和四個車轱辘。
行雲翻了半天,這才從廢棄的木闆中翻出了一塊滿意的。
木闆上,明晃晃的裴字頗為顯眼。
行雲指着那個字,示意他弟看:“昨日可是你替公子守院子,怎麼連咱們馬車被人拆了你都沒阻止啊!”
行舟無奈地聳了聳肩:“不是沒看到,是沒法攔。”
行雲氣急,正當他盤算着要怎麼保住自家蠢弟弟的時候,行舟又開口了。
“是公子要拆它。”
“是公子親手拆的。”
行雲愣在了原地,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公子昨個兒才吩咐他去準備的下山事宜,怎麼轉身就把馬車給拆了啊?那他們怎麼下山?
行雲有些震驚。
行舟也猜出了他接下來想問的話,于是指了指雙腿。
——意思,不言而喻。
行雲蹲在地上,将手中的木闆丢了回去,一臉生無可戀。
從蜿蜒的山路到平坦的官道,一簾之隔外的景象開始變換。
午時的陽光頗為濃烈,即使隔着一層簾布,也仍舊白得晃眼。
盛京城依舊是溫聆筝記憶中的繁華。
即使沒有掀開簾子,她也能聽見道旁傳來的叫賣聲。
年前的敗仗所帶來的影響似乎随着公主的出塞,随着大越的退兵開始逐漸淡去。
百姓的生活一如既往,不曾改變。
溫家祖上原也是在盛京做過官的。
奈何時運不濟,朝局混亂,溫家先祖也便緻仕領着家人回鄉。
再後來,太//祖統一中原,建立周朝,溫家卻已不複往昔。
直到溫聆筝的父親——溫同文高中進士,溫家這才勉強算是重回了官場。
街道上的叫賣聲漸漸遠去,馬車很穩當地停在宅院前。
溫府家宅坐落在盛京城的宜男橋巷。
溫聆筝掀開簾子,扶着搖光的手下了車辇。
溫府門前,人頭攢動。
溫聆筝的祖父是個讀書人,有兩房妻妾。
溫同文一輩有兄弟三人,姊妹一人。
大爺溫同文,做官;二爺溫同武,從商;三爺溫同富是溫同文的同母弟,文不成武不就,但靠着兩位兄長庇護倒也算活得逍遙。
大姑奶奶溫靜好早年間嫁到了廬州林家,并不常回來。
早前,溫老太太就已先一步帶着二房三房進京打點一切了。
府門前,諸人寒暄,溫同文領着妻妾子女被簇擁在人群中央,可這其中卻并不包括溫聆筝。
她被擠到了人群的最外圍,仿佛被遺忘。
玉衡想為溫聆筝打抱不平,卻被攔下了。
死去活來了一次,這些虛情假意,她早就不在意了。
不多時,溫老太太也跟着到了宅門前。
她是個持重端莊的老者,行走時裙擺絲毫不亂,甚至連束發的環钗也無一點聲響。
縱使心中急切,可她的動作卻仍是一派的端莊優雅:“我兒可總算是到了!”
“你這一路可安穩?”
“怎麼還見瘦了?”
“可是女使伺候得不盡心?”
溫老太太的目光掃過站在溫同文身側的繼室向氏,眉目間隐有不悅。
向氏并不在意溫老太太對她的看法,可她的親女卻不願意了。
“明明是四姐姐惹事增了爹爹的憂。”
“祖母看我娘親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