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劉氏羅錦鋪的衣裳是盛京一絕。”
“總不得機會見識。”
“今兒托祖母的福,箫兒少不得是要親眼瞅瞅的!”
溫聆箫适時攪擾了壽康堂内的甯靜。
那嬌憨中又帶着幾分讨好的聲音惹得溫老太太啼笑皆非,直呼要多給這猢狲裁兩身衣裳,省得她說祖母虧待了她。
堂内方才還緊張的氣氛瞬間散去了八分。
向氏趁機将溫聆筠喚回了身邊,她頗為滿意地向溫聆箫投去了贊賞的眼神。
倒是一旁的餘小娘看着溫聆箫面露憂色。
分外熟悉的語調。
溫聆筝打量着溫聆箫。
一如既往的笑靥,那雙笑得彎彎的眉眼嬌俏中帶着親和。
即使隻是初次見面,也能快速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維持着表面的笑意,溫聆筝應和道:“五妹妹最會讨巧,這下可好了,又多得兩件衣裳!”
溫聆箫佯裝面嫩,被溫聆筝這麼一調侃,連耳廓都染上了粉紅。
“四姐姐慣會打趣我!”
溫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正巧二房薛大娘子與三房陸大娘子領着房中孩子一并來了,壽康堂一下子更熱鬧了。
溫老太太從女使手上接過二房的五哥兒溫世琛抱在懷中。
又忙不疊地讓任嬷嬷去請劉裁縫來,直呼劉裁縫再不來,她不知要被這群小猢狲框去多少件衣裳。
滿桌羅錦陳列,令人眼花缭亂,但好在有溫聆笙在前頭領着,溫府的姑娘哥兒倒也井然有序。
劉裁縫穿梭在姑娘哥兒之間,為衆人量着尺寸。
她看起來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
圓圓的臉并上一雙笑得眯起的眼,唇邊還有一對淺淺的梨渦,穿着墨綠色的交領襦衫,裙裝也是現下最時興的百疊裙。
她口才極好,隻簡簡單單是幾句話就将溫府的哥兒姐兒們哄得心花怒放,二大娘子薛氏所出的六姑娘溫聆瑟更被她誇耀得紅透了臉。
溫聆筝打量着劉裁縫,心中驚歎。
時人雖重商,行商的女子不在少數,但似這位劉娘子一般的卻仍是寥寥無幾。
隻可惜這樣的一位奇女子最終卻因皇族紛争香消玉殒。
溫聆筝不免歎惋。
“溫四姑娘。”
“到你了。”
劉裁縫走到了近前,溫聆筝這才回神。
她微微颔首,任劉裁縫量好了尺寸。
挑好了錦緞,量好了尺寸,劉裁縫得了溫老太太豐厚的賞錢退去。
壽康堂内,三房孩子齊聚。
阖府最小的五哥兒溫世琛被溫老太太抱在手上。
他肉乎乎的小臉上嵌着一雙明亮的眼睛,正滴溜溜地轉着,打量着四周環境。
溫聆笙一如既往地坐在溫老太太身邊。
向氏,薛氏與陸氏,三個妯娌依次落座,小娘們則被安排坐在了屏風後頭。
哥兒姐兒們大多坐在各房大娘子身旁。
然,溫聆筝,溫世珍,并二房的溫世瑞卻都被喚到了溫老太太面前。
這次,溫老太太并沒有顧左右而言其他。
“明珠郡主的生辰宴想必你們已經知曉了吧?”
見四人颔首,溫老太太又道:“此次我溫府實屬走了大運道,否則這等宴會我們隻怕連門檻都碰不到。”
“你四人此番前去,必得謹言慎行!”
“能得露臉之機自然是好,可若沒有也無傷大雅,關鍵是莫要行差走錯,反倒讓旁人看輕了去。”
四人微微垂眸,皆道:“孫兒/孫女謹記祖母教誨。”
溫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蒼老卻又銳利的目光在幾個孫輩身上遊走,最終停在了溫聆筝身上。
将懷中的五哥兒遞回了女使懷中,溫老太太挺直了背,朝前坐了些許。
“孔懷兄弟,同氣連枝。”
“這《千字文》中的八字,四姐兒你可讀懂了?”
溫聆筝擡首迎上溫老太太的目光。
她微微勾了勾唇:“回祖母的話,孫女四歲啟蒙,《千字文》一書讀了不下百遍。”
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溫老太太心裡清楚。
——溫聆筝是在敷衍她。
有些悶氣,可溫老太太到底不願落了個逼迫喪母稚女的名聲。
她借故遣走了向氏等人,隻留下了溫聆笙與溫聆筝。
内室,香幾上擺放的香爐已然熄了。
藥味漸漸蓋過了檀香殘留的氣息,有些苦澀。
溫聆筝坐在任嬷嬷搬來的凳子上,脊背直挺,雙手覆于膝上。
那是她做将軍夫人經年累月積攢的大氣端莊。
瞧着眼前泰然自若的溫聆筝,溫老太太有些頭疼。
她說一言,溫聆筝就敷衍她一句,這樣的來回拉扯,着實是沒意思得很!
将溫聆笙遞到她嘴邊的那一勺藥湯輕輕推開,溫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氣。
“往日,終究是我忽略你了。”
“四姐兒,以你的聰慧想必不會聽不懂我的意思。”
伸手輕輕撫過溫聆笙的發,平日裡強硬的溫老太太終是顯露出了她柔和的一面。
“笙兒是自小在我膝前長大的。”
“才貌雙全,卻唯獨在家世上略遜了些。”
“你那個父親我最是了解。”
“笙姐兒沒有你的好福氣,能得大長公主青睐,我這個做祖母的,自當為她多籌謀些。”
大長公主的青睐?
溫聆筝略略垂眸。
看來當時玉清觀内隻怕還有禁中人。
難道官家當真懷疑定北侯府有異心?
溫聆筝仔細回想着上輩子為數不多的宮宴。
她依稀記得,官家是個很寬厚溫和的君子,即使在朝堂上被倚老賣老的臣子拽着衣角進谏,也不曾動過肝火。
甚至于寬仁過了頭,縱得其兄起兵造反,大周一夕之間,改朝換代。
這樣寬宥的人,當真會在事情真相完全沒查清的時候懷疑竭力支持他登基的定北侯府嗎?更何況裴凜還是他的伴讀。
溫聆筝有些疑惑。
可人心叵測,君心更是如此。
溫聆筝變得沉重。
溫老太太并沒有注意到溫聆筝千回百轉的心思。
她隻是頓了頓,直言:“笙姐兒滿十三歲了。”
“可惜我溫家門楣不顯,沒法為她搏一個好前程,你若肯幫笙姐兒一次,我自也答應你一個要求。”
溫老太太的話将溫聆筝從虛幻拉回了現實。
她看着眼前頭發花白卻仍一絲不亂的老者,少見地從她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哀歎。
她不由想起了溫聆笙嫁入撫甯伯府的命運,溫老太太這樣疼愛溫聆笙竟會肯讓她為妾?
略略思索了片刻,溫聆筝看向溫老太太:“大長公主是否青睐于我,那隻是您的猜測。”
止住了想開口的溫聆笙,溫老太太笑了笑。
“運道這事,強求不來。”
“若你沒這福氣,便是我笙姐兒命該如此,但我答應你的東西,依舊有效。”
輕點了頭,溫聆筝道:“我不要别的,隻要我母親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