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清風拂過,肆意的花香撲鼻而來。
空蕩的抄手遊廊上,溫聆筝扭過頭,看着裴凜。
他已褪去官服換上了一身素衣,深邃的眉眼似有松懈,隐隐地透出疲憊。
滿園春色宜人,可裴凜的目光卻始終落在眼前人身上。
有種似曾相識的情愫在他心頭環繞,但他說不上來。
“上次凝兒的事,還沒來得及謝你。”
頓了一頓,裴凜又道:“還有今日從平的事。”
裴凜朝溫聆筝作揖。
溫聆筝輕搖了搖頭:“侯爺不必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
她一邊說話,目光卻一邊朝他的雙膝落去。
搖光站在一側,警惕地瞧着四周,心頭止不住地歎氣。
“我要走了。”
“去北境。”
裴凜的聲音拉回了溫聆筝的思緒。
她頓了一頓,仿佛心上被人一擊,自悠遠的回憶裡翻湧出的痛楚再次與她重疊。
那年金秋,他也是這樣在站廊下,輕飄飄地道了一句——“我要去北境了。”
可他那一去,再回來的,卻是冷冰冰的棺椁。
溫聆筝倉惶擡頭,身前交疊的手死死緊握,縱是知曉這場仗的結局,可她還是陷進了無邊的情緒彙成的汪洋裡。
“何時的事啊?”
裴凜笑了笑,眉目間隐有得逞的意味,倒是有了幾分頑劣少年郎的影子。
“今晨。”
溫聆筝的目光緩緩下移,最終定格在了他的雙膝。
方才宴廳裡的疑惑似乎找到了解釋。
他究竟許了官家什麼承諾?
溫聆筝有些氣惱。
“跪了多久?”
裴凜一愣,旋即笑道:“哪就需要跪了……”
分明是輕松的語調,可溫聆筝鼻尖卻沒來由地一酸。
“你騙不了我的。”
眼眶微微泛紅,溫聆筝趕忙瞥開視線。
裴凜膝上的傷,伴随了他很久,每到天寒地凍,他總會疼痛。
雖然他從來不說,可身為枕邊人,她又如何能不曉得!
她見過他夜半時分從夢中疼醒的樣子,她原以為,那是他常年征戰留下的暗傷,卻不想一開始的症結,竟是在盛京!
明明有傷在身卻還偏偏不愛惜自個兒!
溫聆筝氣不打一處來,不知哪兒來了一股氣力,一把将裴凜按坐在了廊下。
“做什麼這樣作賤自己?”
“你要去北境,少不得要在馬背上奔波,你是真的不知道膝蓋傷了有什麼影響嗎?”
越說越氣,溫聆筝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眼淚早已滑落。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言語間的不妥當,她頓了頓,收起了情緒,聲音變得很輕。
“如今定北侯府能靠的,隻有你了。”
從怔愣中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裴凜心頭一酸。
他鬼使神差地想伸手擦去小姑娘臉上的淚,卻又停在了咫尺之間。
搖光驚得倒吸了一口氣。
“我,我,對不起。”
裴凜的道歉顯然沒能平複溫聆筝起伏的心緒。
她推開裴凜的手,同樣坐到了廊下。
春風很輕,自二人身側盤旋而過。
片片落花沾染了小姑娘的發,裴凜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之取下。
情緒漸漸平複,溫聆筝垂眸看着地面,像是要将那青石闆給盯穿。
“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這件事?”
“不為什麼。”
“就是覺得應該告訴你一聲。”
裴凜的回答簡單卻又沒有道理可言。
恍惚間,無數回憶的片段從她眼前閃過。
馬蹄踏踏踩過枯葉,國朝大軍徑直北行,鴉青的旗幟被風吹得獵獵,清透的暖陽拉長了将軍的影子。
從去,至歸。
默了默,溫聆筝輕聲道:“聽說泠園的梅花是盛京最佳,我想去折一支。”
那是他從前答應她的,可那一次,他食言了。
“今年,怕是回不來。”
裴凜看着溫聆筝。
澄澈的目光中倒映着小姑娘的身影,他不想騙她。
“那就明年。”
“明年不行,還有後年和大後年。”
固執,執拗,讓裴凜蓦地想起了北境裡的雪松,可她明明該是嬌花兒一樣溫養着的姑娘。
下意識地取下了從小佩戴的玉佩遞到了小姑娘面前,裴凜神色鄭重。
“這個給你,算信物。”
“等我回來,我帶你去折梅花。”
一場酣暢淋漓的馬球賽終至尾聲。
勝利者不出意外落在了明珠郡主的陣營中,是羅許。
“好你個羅從平,看來平日裡沒少練嘛!”
鄭開阙的揶揄聲惹得羅許回頭。
他一邊擦着汗,一邊笑嘻嘻地道:“你也不賴。”
明珠郡主陳令聞不知何時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她站在高處東張西望了許久,這才來到了羅許身邊:“羅五,你看見裴二哥哥了嗎?”
正喝水的羅許不由一嗆,他的目光在看台上轉了一圈。
溫四姑娘不在?
羅許心裡有了猜測。
他笑嘻嘻地轉過身,在她跟前打馬虎眼兒。
“裴二哥的性子郡主又不是不知道,這京華園又沒有賭局,他如何會來?”
是了,以往這種宴會裴凜是從不參加的,這一次能來已然是破天荒之舉。
陳令聞歎了口氣,眉目間隐有怅然。
見陳令聞不再糾結此事,羅許不由得暗歎自己的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