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蕭裳華試圖探頭去看那一隊服飾與大周迥異的使團,卻被溫聆筝并裴凝拉了回來。
馬球場的大門邊,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微風吹動了馬車上的簾布,金絲織就的雄鷹迎着春光仿佛也有了展翅的縮影。
身形單薄的少年伸手撩開簾子,走下車架。
他手捧一卷帛書,緩緩走進泠園,身後跟着陪同而來的使臣。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縱是戰敗為質,也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大越九皇子易明玄,拜見大周皇帝。”
李善:“九皇子不必多禮。”
易明玄:“臣奉大越皇帝之命,送來盟書,願兩國修好,再無戰亂。”
微光散入廊下,李善神色不明。
他接過董大官遞來的帛書,稍稍一覽:“大越皇帝有心了,賜座!”
易明玄緩緩下拜。
令人意外的是,他遵循的竟是大周的禮儀。
蕭裳華偷偷伸出手,從盤子裡拿了一塊果子塞進口中:“這大越九皇子竟将咱們大周的禮儀學得這樣熟?”
又塞了一塊果子給蕭裳華,溫聆筝無奈:“事關兩國,不可妄議。”
裴凝也跟着勸:“口無遮攔,再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蕭裳華抿起嘴,顯得委屈:“真是怕了你倆!一個鼻孔出氣的,明珠不在,剩我孤軍奮戰的。”
溫聆筝:“說到郡主……怎麼連春日宴她也沒來?”
裴凝搖搖頭:“可不?連大長公主都宣稱抱恙,不出席這次春日宴了呢!”
蕭裳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大長公主一向是最疼明珠的,過了這陣也就沒事了。”
三人閑話間,坐在前頭的孟元绮轉過身來。
她是建國公的嫡長女,當今太皇太後是她姑祖母,從小就養在禁中,不久前被指給了江夏郡王的嫡三子,方才離宮待嫁。
她一向是貴女裡的典範,就連蕭裳華這小皮猴被她眼神一掃,也不免坐直了身子。
孟元绮:“你三人再閑談下去,就要錯過這場馬球賽了。”
大周馬匹珍惜,好馬更是難尋。
觥籌交錯的宴席上,大越使臣來了興緻,言九皇子易明玄及其侍從皆善禦馬,願與大周切磋一二。
而彩頭正是使臣前來大周時所帶的,大越盛産的大宛馬。
——數量,足足有百匹。
明顯有備而來。
李善輕笑了一聲,看起來一點愠怒也無。
他轉頭看向坐在下首一桌的裴凜:“九皇子既想切磋切磋,見微可願陪上一場?”
裴凜自無不允。
明媚的春光落在場上,裴凜牽着踏雪駒站在左側,他的身後,是羅許與顧見川,另有幾名善禦馬的侍從。
易明玄也領了侍從站在對面,他牽了一匹通體黝黑的駿馬,馬鬃烏黑濃密。
“這是我大越良馬之一,想來定北侯爺并不陌生。”
“今日明玄有幸,還請侯爺,不吝賜教。”
易明玄的話看似平常,實則挑釁。
羅許最受不得激,見他怒上心頭就要沖出,顧見川從身後拽住他。
“羅從平,好好看着好好學!”
“不是想從軍嗎?别白瞎了你裴二哥為你争來的機會。”
握緊缰繩,羅許長眉一橫,咬緊了唇。
愠怒的神色從他面上一點一點褪去,顧見川聽見他低聲道:“我不會叫裴二哥失望的。”
裴凜翻身上馬,眉眼稍稍一攏,唇角淺淺勾起。
“久聞蕪城水草豐茂,如今我這踏雪能有幸得食,還要煩請九皇子與使臣代我謝過大越皇帝。”
易明玄的臉色沉了下來。
看台上,李善笑笑,佯做指責:“見微,來者是客,不得如此。”
蕭裳華沒憋住笑,口中的果子都險些不雅地掉出來,忙拿了帕子遮掩。
裴凝偷偷從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你收斂些。”
蕭裳華不服氣:“你怎的不說阿筝?她眼睛都快掉出去了!”
日光微斜,點點光影落進閣樓。
姑娘容顔清雅,恰到好處的眉弓與山根迎着微弱光亮,在眼睫上落下斑斑淺影。
她脊背直挺,姿态端莊,可目光卻始終不曾從那抹玄色上移開,隐約中似有懷念。
裴凝搖了搖扇:“這我可管不了,管了等會兒有人就該來找我麻煩了!”
場上,雙方整裝待發。
但聞馬兒嘶鳴聲起,玄衣少年順手抄起月杖,形似挽花。
黑白兩色的馬匹來回交錯。
細碎的塵土随着馬蹄飛揚而濺起。
漸出的日光映着少年的發絲,他的額間沁出了晶瑩的汗滴。
滾圓的馬球在交錯的月杖間穿梭,羅許抓到時機,揚鞭朝前追去,他奮力揮動月杖,險險将球從越人杖下擊飛。
乍見球影,諸人皆策馬而去。
玄衣少年幾乎與胯//下踏雪融為一體。
他的身子前傾,握着月杖的手背隐有青筋凸起,不過轉瞬功夫他已将身後人甩出了一截。
縱是高升的旭日也不及他三分耀眼。
煙塵環繞四周,溫聆筝的心高高懸起。
諸人見少年輕勒缰繩,作回身反擊球狀,亦是屏住了呼吸,更有甚者還不禁抓住了身側人的手臂,惹出不少輕呼。
球影擦過球門,一躍而出,咚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看台上,李善朗笑出聲。
官員後妃紛紛附和,坐在大越使臣身邊的幾位更是一個勁兒地給對方敬酒。
——絲毫不顧及對方陰沉的臉色。
“赢了!”,蕭裳華從位置上跳起來,朝前走去。
裴凝按住了她的右手:“你好好走,别跳!是赢了!”
喜不自勝,蕭裳華道:“裴二哥當真英勇!”
溫聆筝不由站起身,也跟着朝前走了兩步。
勝負已定,易明玄死死攥着手中的月杖。
裴凜朝他笑笑,逆着陽禦馬回到左側。
他仿若無意地朝閣樓上瞟了一眼,隔着人潮看向溫聆筝。
他精緻淩厲的眉眼含着得逞的笑意,不怒自威的面容在那一刻也變得溫和,微風吹動他額間略濕的碎發,溯溯流光下,是難得的少年意氣。
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
宴席再度喧嚣,推杯換盞間,諸人言笑晏晏。
官家與皇後怕底下人不自在,找了個由頭離席,裴凜及易明玄幾人亦是由宮内人領着到後頭的廂房裡更衣去了。
時人喜酒,縱是閨閣姑娘也常在睡前溫兩盞來飲。
溫聆箫喝了幾杯,有些不勝酒力。
她踉跄了兩步走到溫聆筝身邊:“四姐姐,聽說桃林花開得正好,我想去醒醒酒,你能陪我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