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你真是個自私的小混蛋。”
這時有一個陌生男人悄悄走近。燕淮和周應時都不認識他。
他卻已經太熟悉這兩人。
“周應時,”他說:“婠婠有話托我轉告你。”
“你知道婠婠在哪?”燕淮危險地眯起眼睛
“我知道。”阮長風點點頭:“她現在過得還不錯。”
“你怎麼證明你确實認識婠婠?”燕淮追問。
“周應時,婠婠說……”阮長風不理會燕淮:“那天知道你害李學彬丢了保研資格,她氣瘋了,所以才咒你生病……她不是故意的。”
周應時笑着點頭:“我知道。”
“她希望你好好養病,禍害遺千年,你這種禍害不該這麼早死。”
“消息傳達到了,那就再見吧。”阮長風說。
“等等,”燕淮問:“婠婠有沒有話對我說?”
“婠婠說,哥哥什麼都知道,所以不用多說。”頓了一下,阮長風說:“隻是希望你保重身體。”
“是你隐去了婠婠的行蹤?”
阮長風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默默走遠了。
而公園裡三個男人的短暫相會,還是落入了一個人的眼睛。
不遠處,盯梢的安警官掐滅了煙:“這個阮長風……很有意思。”
他對副手說:“但誤導警方,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接下來,查查他。”
“所以……盡情恨我吧,燕淮,”周應時說:“是我害你們變成這樣的。”
燕淮有些煩躁地跺腳:“都這個時候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等我死後下地獄時,站在閻王面前……”周應時把頭搭在燕淮肩上,這個動作讓燕淮想起了妹妹。他低聲說:
……閻王要定我的罪,問我這輩子最對不起誰。
我說是我妻子。
他問我為什麼對不起她。
我說……因為我愛上她哥哥。
閻王會很生氣地把我下油鍋去炸,因為我……
周應時湊到燕淮耳邊低語:“就算下地獄,也不後悔。”
當晚,周應時病危。
ICU門外,燕淮死死握住他的手。
“不要離開我。”
周應時每一個字都含着疼痛:“放我走吧。”
醫生也勸燕淮,病入骨髓了,現在周應時連呼吸都很痛苦,不如放他體面離開。
燕淮隻是對醫生深深鞠躬:“用盡一切辦法,我要周應時活着。”
“即使渾身插滿管子,日夜疼痛,毫無生存質量可言?”
燕淮仍是鞠躬:“那也沒關系。”
那之後,燕淮停止了對司婠婠的尋找,回到甯州,賣掉公司,像親生兒子一般奉養周應時的父母。
他住進婠婠和周應時的公寓裡,在兩個至親至愛之人的房間裡,任由孤獨和罪惡感把自己淹沒。
他也開始讀書,自考本科,研究生,博士……一路讀上去,做他沒有完成的研究,寫他沒有寫完的論文,教他沒有教好的學生。
再沒有結婚,一生桃李滿天下。
人人稱贊他淡泊名利,有古風。
他對外隻說,不過是為了給一個自私的小混蛋積福,好讓他以後在油鍋裡少炸幾年。
而沒有人知道,每天下班後,他會回到家中,房間裡有一個靠呼吸器和輸液維持生命的人。
他的愛人。
他永遠細心地照顧他,給他翻身,擦洗,按摩,換藥……守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一天天枯槁下去,漸漸隻剩下薄薄一層皮包着白骨,卻還是活着。
他已經失去了求死的能力。
燕淮看着他的眼神由眷戀變成恐懼,後來變成憎恨,現在隻剩下哀求。
為了裝呼吸機,他的氣管被切開,失去了大部分語言能力。
但有時候燕淮會聽到他嘶啞的氣音。
他說,我恨你。
“别怪我不讓你解脫,别恨我……”燕淮輕輕捧起他枯枝般的手掌:“我隻是不想放你走而已。”
就像當初你不想放我走,所以騙了婠婠。
現在我也不會讓疾病帶走你,讓你從此在死亡的安甯中沉睡。
世界上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我們兩個,注定這樣,一直糾纏到死……
尾聲
李學彬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司婠婠,是在長城。
那是世界知名交響樂團在中國巡演的最後一站,以烽火為主題,以萬裡長城為背景,少見的戶外演出。
李學彬作為志願者維持現場秩序。
他從小缺乏對音樂審美的培養,整場演出看完,隻覺得氣勢恢宏,再多别的什麼好處,也就說不上來了。
而演出結束後,在熙熙攘攘散場的觀衆中,他看到了一個黑衣女人脫離了樂隊,在作為布景的篝火前站定,然後把小提琴投入了火中。
轉身,頭也不回地融入了人流,再也看不見了。
烽火和佳人,天賦和夢想。
一切都該有始有終。
“師娘——”他盡力喊她,最終還是被人群沖散。
很多年後,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
新晉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被邀請上台緻辭。
在感謝了團隊,恩師和妻子後,他從琴盒裡取出了小提琴。
那把琴很舊了,邊緣還有燒焦的痕迹。
李學彬說,最後,我要感謝這把琴的主人,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
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但祝她找到了想要的自由。
物理學家奏響了她的焦尾琴,琴聲在舞台上長久地回蕩。
他相信那琴聲會一直響下去,一直傳遍地球的每一個角落——
直到傳進她的耳朵。
她一定能聽見的,他這樣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