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尋不着貓,金少爺發了一通大脾氣,一府的傭人噤若寒蟬,及至他鬧完,才心驚膽戰各各歸各位。
接下來幾日,金少爺心情很不好,花園裡路過的螞蟻,都得被他踩一腳,而成日跟在他身邊的子春,更是首當其中,找茬找得千奇百怪,一會兒磨墨要磨成半幹不幹,一會兒寫字要讓他把宣紙舉在頭頂。
子春去全力配合,不哭不鬧,還傻兮兮樂,金少爺自覺沒趣,除了罵他一句“小傻子”,也再想不出招數。
好在金少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不算慢,不過幾日,便不再提雲朵,仿佛沒養過這樣一隻貓一樣。
子春卻一直惦記着雲朵,每天都會在花園裡溜一圈,看雲朵有沒有回來。
他對雲朵是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在金公館每天吃魚吃肉,還有溫暖柔軟的貓窩睡,竟然還要偷偷跑掉,真是個傻貓。
他斷定雲朵會後悔,遲早會回來。
果不其然,又這樣過了幾日,子春早上吃過飯,去主樓為少爺準備今日課堂所需,路過一處花圃,卻見一隻黑白貓我在草叢中瑟瑟發抖。
不是雲朵,還能是誰?
不過離家十來日,原本油光水亮胖乎乎的雲朵,瘦了一大截,毛發也黯淡無光,大約是跟其他貓打過架,頭頂還秃了一塊。
這讓子春又驚又喜又心疼,趕緊上去哄。
這離家出走的傻貓,這會兒倒是聰明了,咕噜噜在他跟前打滾。
子春将貓兒抱起,一邊跑一邊叫道:“少爺,雲朵回來了!”
剛剛跑到樓梯,穿戴整齊的金少爺已經下樓,聽到他的呼喊,全然不像他這般驚喜,隻淡淡掃了眼子春懷中的貓兒,便越過他,頭也不回往書房走,冷冰冰丢下一句:“丢了!”
子春大驚失色:“少爺,這是您的小貓雲朵啊!”
金少爺道:“從它離家出走那日就不是了,丢掉!”
“少爺!”
“你要是不丢掉,我就把你丢掉。”
子春顫了一顫,哦了聲,抱着貓跑了出去,找到柳兒,讓她給小貓準備一點吃的。
雖然少爺不要雲朵了,不能再進主樓,但隻要還在金公館,總能給它一口飯吃。指不定過幾天,少爺就轉了心思。重新将雲朵抱回屋子,繼續當貓少爺。
然而金少爺遠比子春想得要鐵石心腸,哪怕雲朵聽到他來花園的聲音,跑過去蹭他,在他腳邊打滾,他也視而不見,偶爾煩了,還會将小貓一腳踢開。
及至半個多月過去,沒能恢複貓主子身份的雲朵,再次離家而去。
子春發覺它不見,在花園喵喵叫喚着想找出來,被金少爺拽走,冷聲道:“看吧,沒良心的東西,能走第一次,就會走第二次。”
此後,雲朵确實沒再回來。
不過在小春第二次放假前,出遠門的金老爺回來了,還給兒子帶了不少禮物。
金少爺收了禮物,但依舊是做他的不孝子,對親爹愛答不理之餘,時不時還要發一場大脾氣。
據說金老爺是外出做生意,做的什麼生意,子春也不懂,隻聽傭人們說是什麼寶礦之類。前清王公固然有錢,但在租界寓居,還能繼續富貴,光是靠祖産自然遠遠不夠,金老爺自己很有點賺錢的本事。
金老爺回來第三天晚上,金家來了幾個客人。幾人都留着長辮子,穿着大褂,金老爺更是穿上一身四爪蟒袍,頭戴一定紅寶石官帽。
這打扮,子春隻在戲裡見過。
幾個人坐在花園石凳邊喝茶邊聊天,子春好奇趴在樓上窗邊,悄悄看着,聽不到他們說什麼,隻看到那幾個留着辮子的人,給金老爺跪了兩次。
花園裡挂着紅燈籠,讓這些人看着不大真實,仿若是在戲中一樣。
翌日,金老爺依舊穿着一身蟒袍,在金公館招搖過市。
在子春的印象中,金老爺是個臉色蒼白形容萎靡的大煙鬼,金少爺一腦袋就能把他頂翻,但穿上蟒袍的他,卻好像換了個人一樣,雙眼熠熠發光,從園子裡走過時,虎虎生風,還時不時吊上一嗓子,唱兩句響亮的驚戲。
遇到下樓的金少爺,他笑呵呵上前道:“商羽,你看你阿瑪這身朝服是不是很氣派。等這回辮子軍複辟成功,咱們就回北京城的王府,我重新做回貝勒爺,你做小貝勒……”
他話還沒說完,金少爺已經豎起兩道俊秀的眉毛,目眦欲裂地朝他沖過來,一頭頂在他肚子,将他整個人頂翻在地。
完了還不罷休,繼續騎在親爹胸口,伸手拔掉他頭上的紅頂官帽,一把揪下上面的紅寶石,用力一扔,不知扔到了哪個草叢裡。
金老爺被兒子折磨地嗷嗷直叫,全然不見了剛剛的氣勢。
子春看着這對父子。
他不懂複辟是什麼意思,不過看着金老爺被不孝子扯亂的蟒袍,覺得他要當回貝勒爺這事兒,大概是不成了。
而金少爺顯然也對做小貝勒毫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