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這幾日來的慣例，吃完早膳後，他和獨子弘旺就在書房裡了。

弘旺連周歲都未滿，當然看不懂書，最近這段日子，都是福晉将人送來，等看時間差不多，就來将孩子帶走午睡，順帶讓他也休息休息。

不是胤禩說，要不是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他都懷疑自己會被這種吃了睡睡了吃的閑散生活變成胖子。

剛被奪爵革職的時候，胤禩心情郁郁，在弘旺的陪伴下，心情終于緩解了。他還是皇子，皇父又是個一向重情的人，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對着兒子回憶往事的時候，弘旺一向是很給他面子的。

可是今日，在這個十全十美的好日子裡，弘旺卻故意唱起了反調。

氛圍變得僵硬是從胤禩回憶自己上個月被任命署理内務府總管事的時候開始的。

這個職務能擔任的人不少，但都是天子親信。

就連被胤禩查抄了家産的前總管淩普，也有太子奶公、未來天子親信這一重光環護身。

胤禩這個皇子去掌管内務府，無疑是皇帝對他的信任。

弘旺卻沒有像胤禩之前分享日常一樣捧場，反倒用先是疑惑後是興奮的語氣說出了“總管？閻進！”這麼個回答。

胤禩深吸一口氣，糾正兒子的認知：“汗瑪法讓阿瑪當的是内務府總管，和咱們府上的總管不是一回事。”

閻進是他身邊的大太監，拿内務府總管和他們貝勒府的“總管”比，合适嗎？

弘旺興奮地擺着手臂，整個身子都搖晃起來：“阿瑪，總管！閻進，總管！”

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狡黠。

什麼貝勒府“總管”太監和内務府總管的去呗，小嬰兒可不知道。

這兩個職務都帶個總管，他覺得很相似，沒有問題吧？

胤禩輕輕拍了他的屁股，佯怒道：“臭小子，胡亂學話，竟調侃到你阿瑪頭上來了！”

他敢确認，自己早慧的兒子連閻進的名字都記得，剛才說的内容一定是故意的。

“一樣，總管，都一樣！”

聽着弘旺倔強地嘟嘴重複的話，胤禩啞然失笑：“怎麼會一樣呢，我讓閻進做咱們家的總管，是因為他是我的太監，順勢而為。汗阿瑪讓我當總管，可是經過精心考慮的。你小子，這麼小的年紀，學話的時候淨亂說。”

“瑪法，信阿瑪，阿瑪，信閻進。總管，都一樣！”

弘旺倔強地不肯改口，一連說了好幾句“都一樣”，胤禩聽得眉頭都要皺起來了。

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倔呢？

都和他講道理，說不一樣了，這小子還不聽。

“什麼都一樣！我可是汗阿瑪的親兒子，汗阿瑪信任我，才……”

說到這兒，胤禩停住了。

仔細思索，竟真的沒什麼不一樣。

他是汗阿瑪信任的兒子，可他能放心任用閻進，也因為對方是自己信任的太監啊！

可是，自己堂堂皇子龍孫，怎麼可能和一個太監相似呢！

沉默了一會兒，胤禩将自己心中升起的異樣壓下去。他一定是被兒子對“總管”一詞詭異的人名連線帶到溝裡去了。

若是不了解内務府總管一職有多麼重要，他還真要思索廢太子後汗阿瑪讓自己署理内務府的用意了。

他笑着向兒子解釋——事實上，倒不如說是胤禩在重複這些天的日常，那就是自我開解——語氣卻帶着幾分鄭重：“你汗瑪法信任阿瑪我，才讓我署理内務府。若在民間，那就是掌管家中錢财重要角色，地位極高。一家兄弟那麼多，自然是更受家主信任的那個，才能擔任這麼重要的職務。”

他不說民間還好，一說皇家之外的人家，弘旺就馬上聯想到了一位角色。

《紅樓夢》裡的賈琏賈二爺和他的妻子王熙鳳，在賈府男丁、女眷裡的定位不就是這麼個“大管家”嘛！

不對，賈琏好歹還是賈府承爵人賈赦的嫡子，真要放民間，自家阿瑪的人設連賈琏都還混不上呢！

“重要？”弘旺故意皺着眉頭，冥思苦想了一會兒，才開心地喊道，“太子！太子重要！”

這是胤禩之前就有提到過的。

弘旺用短短兩個詞完成了絕殺。

說是地位重要，能有太子重要？

擔任内務府總管，一方面，确實說明皇帝信任他，但另一方面，也說明皇帝的這種信任不是對繼承人的信任，僅僅是對有能力的兒子的看重——而且對能力的看重并不局限于親緣關系，這裡的“兒子”可以替換成心腹、親信等其他諸多詞彙。

胤禩悲傷地看着弘旺。

你小子怎麼回事？前些天不是一直都順着我說話嗎？今天突然說什麼太子更重要，打擊我的信心做什麼？

你阿瑪我好不容易開解好的心态，又要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