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連接着一處已成廢墟的空中花園,碎石滿地,雜草叢生。
安平一臉震撼地擡頭眺望。
他所在的世界,其實隻是一處空闊至極的山洞。
霧蒙蒙的光從洞外投射進來,像一個巨大的沉落的月亮,看着遙不可及。
靜默冷峻的銀灰色大廈從洞口處開始,依附着岩壁層層疊起,宛如堅硬的壁障和铠甲。無數縱橫交錯的玻璃天橋穿插在成群的破敗建築中,越往中間,屋舍反而越低矮優美,雪白的牆壁上爬滿了歲月和人為損毀的傷疤。
倒塌的天女雕像平躺在水中,露出山巒般的半身,青綠的水苔交錯蜿蜒在線條完美的軀體上,像一具蒼白不朽的屍體。
這個建造在山洞中的小世界,沒有人迹,也沒有其他生物的動靜,荒蕪死寂。
但是安平作為敏感又脆皮的向導,隻用一眼就掀起了滿身的雞皮風暴,他那腳落地才三秒便下意識往新同伴那拐彎。
然而他這邊才稍稍一動,對方便如疾電般死死扣住了他的嘴巴,安平一把子瘦削的小身闆頓時被她帶着向側邊一滑——
他倆原先站立的地表上突然迸濺出了一圈又一圈細細的碎紋,一個個小而深的孔洞垂直刺進了灰白堅硬的石闆路面,煙霧彌漫。
無聲無息,無迹可尋。
安平的臉瞬間綠了,但他說不出話,像大型玩具一樣被夾帶着滑來滑去,一時間灰塵到處撲騰翻飛。
若是因為聲音刺激,那她為啥腳步這麼重?
向導一臉窒息地在心中呐喊。
然而那些圓形碎紋雖每一次都幾乎要擦着兩人的腳印,不過他還活着就證明這位新同伴勉強算靠譜,救命可以等會兒再喊。
何況她落腳快速堅定,令人信服的樣子……不不不,屬于堅定過頭了。
安平起初好奇她依據什麼做判斷,但很快就心驚膽戰地意識到,哪來的完美閃避,明明是這厮故意磨蹭那些布滿路面的、吱嘎作響的碎石,好讓那些看不見的攻擊落在她看得見的地方!
比起防備不知何時到來、不知會落到何處的攻擊,他肚肥膽壯的同行人選擇了主動暴露行迹用以引導。
時機扣得死緊,慢一秒都要跟健全人生說再見的程度。
——看那作死的腳!縮得比八王腦袋還快!
安平的臉色立刻從綠轉白,一想到之前她大概也是用這招式一路過來的,他就覺得背脊透骨涼。
甩他兩個巴掌把他叫醒不行嗎?再不濟他也是向導啊!
用着離譜的方法迅速轉移到另一座天橋底下的兩人,一個木然,一個輕快,後者甚至笑眯眯地問他還需不需要到她背上來。
安平十分有骨氣地拒絕了,顫巍巍地摟着架梁緩了緩砰砰直跳的心髒,這才展開右手,虛虛一抹。
正撫摸自己毛茸茸腦殼的人微頓,瞬間捕捉到一絲奇異的、仿佛肥皂泡撲面般的穿膜感,而她對這細微的觸覺并不完全陌生。
上一次令她從荒無人煙的石林瞬移到了這個山洞裡,這一次……
乍一眼看着沒啥變化。
她這還在琢磨,旁邊人卻像是突然間金身附體,健步如飛地蹦跶了出去,且有餘力回頭叫她趕緊跟上。
“我們不能離得太遠。”他半弓着腰清了清嗓子,“我的第二世界邊距很小,就是個這麼大點的圓,沒有流變性,之前也不曾跟誰合作過,滞控力比較……一般,你要是離我太遠,就會被動剝離了。”
什麼第二?什麼世界?
宇宙最吊·予某,沒有聽懂,但聽出了臨時同伴的窘迫。
窘迫,又很坦率地陳明了自己的弱點。
安平不知對方莫名其妙地笑什麼,他不了解她們這類人,也不是很想了解。
然而所謂的“三要素”究竟能對人産生何等影響,直到此刻才脫離了貧瘠的文字資料,讓習慣孤軍奮戰的安平有了點切身體會。
他對自己的能力有着相當清醒的認知,按理,過度展開第二世界後他會迎來很漫長的精神力枯竭期,但眼下隻是昏睡了一會兒他就恢複不少,不僅可以在這種地方再次打開第二世界,甚至還能再拉入一個人。
這都多虧身邊那位無自覺且不知收斂的傻瓜新兵,她豐沛的精神潮湧鋪頭蓋臉好像不值錢一樣向外散逸,這硬往嘴裡喂奶的行為對向導而言與性騷擾無異,耍流氓一般是要被人往死裡揍一頓的——但安平并不指望她能管好自己剛剛獲得的第二肉身,十有八九也不會,不管怎樣她的确比自己這個野蠻生長的二把刀向導還無知的樣子。
予情不知臨時同伴已經在想象她挨揍的場景,她定神感受了下,沒發現對方口中的第二世界給她帶來了什麼變化,反而他自己像是疊滿了增益buff,從一個身嬌體弱的準病号變成一個身輕如燕的準病号。
臉白如紙,唇紅如血,跟磕了藥似的。
予情收回視線,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面。
這具身體非常好用,靈敏穩定,續航久有爆發力,五感尤其出色。
她無聲落在金屬橫梁上,真心實意地暗贊。
若非如此,猛不丁被瞬移到這動也不是靜也不是的破地兒,能不能無傷一拖一還是得打個問号的。
習慣了各種煉獄開局從無到有,突然空降一手王炸好驚奇喲,就算後面有血坑等她也不是不行……
前面不遠的安向導已經率先抵達了這座玻璃橋的盡頭,他蹑手蹑腳地探出了腦袋,又歘地縮回,扭頭看向她的目光裡滿是震撼。
予情便笑眯眯地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話說,這個“向導”似乎也跟字面意義上的向導不是一回事,更類似于某種能力或者屬性劃分,他當時能叫出這個身份向她求救,至少說明“向導”擁有一定的社會價值。
但問題是在親眼目睹她離奇的出場方式後,怎麼還敢向她求救呢?
我們安向導哎,表面警惕、反複刺探,可一應言行分明就洩露出了某種耐人尋味的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