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滿是傷,被蛆蟲咬過,很痛,眼裡又模糊,看不清楚,隻隐約可見面前的少年面容仿佛很清秀,一襲春日青的長袍。他攥着袖子,替自己擦幹淨了臉上蛆蟲的痕迹,餘下一股清馥之氣。
盈阙聽他舒了口氣,笑言:“小神女需得清清淨淨的才好看。你生得便很好看,小小一團,像小雪花兒似的!”
盈阙沒有力氣說話,卻不妨礙他一個勁兒地說:“我叫花玦,是花皇獨子,你叫什麼?”
在昆侖山上,陸吾常年閉關,雪山寂靜,而出門赴宴,更無誰敢來搭話,盈阙哪曾經過這般聒噪,當下隻覺耳邊吵得厲害,任他長得好不好看都隻覺得不耐煩,幹脆閉了眼。花玦隻當她是傷痛難抒,便說得愈發起勁,想給她分分心思。
“我見你是被他們從昆侖山腳撿來的,你是昆侖的精怪嗎?你生得真好,比我好看許多。”
“母親曾說,如今的昆侖之丘,有靈不敢親近……”
“你沒有好友是不是?不妨事,我做你知交便是。”
看到盈阙鴉羽一般的眼睫顫了顫,花玦忍不住彎了眉眼,眨眨眼睛,心生一絲欣喜卻不露出來,繼續說道:“你不會說話麼,不妨,我教你便好。”
盈阙被擾得睡不着,又見他兀自說得辛苦,無甚力氣地低罵:“呆子。”
“你原是會說話的啊?這便好這便好,這樣好看的小神女怎能不會說話呢!”
“我叫盈阙。”
“真好聽,比我的名字好聽許多。那往後我叫你阿盈,好不好?”
“……好。”
這場大戰斷斷續續打了近千年,魔族被趕回了地底萬丈,各家小仙也都被平安放了回去,倒是魔族白白替神族養了這麼久的娃娃,一時竟分不清這些娃娃是幸免于戰禍,還是困苦于戰禍。
畢竟他們沒有見到,萬魔窟外的戰亂光景。
回去之後,花玦整日來昆侖山上尋盈阙,盈阙便時常坐在崖邊等着花玦。
花玦問盈阙:“這兒怪冷的,你怎麼常常呆在這?”
盈阙指着前方不知哪一處,說:“崖壁陡峭高聳,能看到那一處。”
花玦看過去:“什麼也沒有呀。”
她轉頭看向花玦,微笑道:“能看到你,你每次都在那兒敲鐘。不管是開心或是不開心,你每次走到那兒,都會笑起來,然後笑着來見我。”
“因為我見着你便心生歡喜啊,想着馬上就能見阿盈了,就想笑了啊!”花玦咧開嘴笑了起來。
盈阙不愛笑,于是許多時候花玦都要想盡法子逗着她笑,被盈阙發覺了,便說他呆傻。故而每每見盈阙笑一笑,他便如獲至寶,要自顧自樂上大半日。
在萬魔窟時他便知曉盈阙從沒有玩伴,也不知玩樂,而他正值年少貪趣時,神魔大戰之前,便是個胡鬧的行家。
在萬魔窟裡,他每日同盈阙講人間九州聽過的戲文話本、奇聞異志,如今,更是帶着盈阙幾乎不曾将整個昆侖颠倒過來。
兩個在昆侖山上捉迷藏,花玦将盈阙趕去躲藏,自己蒙上眼喊至一百,去尋時,不想找了大半日也未尋到,便慌了神。
花玦将這山一丈一裡地尋遍。
“阿盈,阿盈,你在哪,阿盈!我找不着你了!”
盈阙在一大團雪堆裡聽見花玦的聲音,回道:“這裡。”
花玦聞聲飛至,幫着盈阙從雪堆裡出來,一把抱住了她,聲音顫顫:“阿盈,你怎麼又埋到雪裡去了?阿盈,我生怕弄丢了你。”
“我,我睡着了,對不……”
“不妨不妨,我替你暖暖,莫凍着了。”
盈阙輕輕推開花玦,細細看了遍他的臉:“我不怕冷的。”
花玦傻樂:“哦,我又忘了。嘿嘿。”
“你凍傷了?找了多久?”
盈阙一手掐訣,停了絮絮白雪,一手牽着花玦凍傷的手,不知所措。
花玦既不舍得抽回手,又不舍得盈阙難過,心裡糾結一瞬,還是把手背到身後,咧着嘴笑道:“哎呀,不妨事,你莫要皺眉,不疼的,找着了你便好了,真的不疼,你且舒舒眉頭,小神女得笑着,笑了好看。”
摸摸花玦的臉,盈阙淺淺笑了,使花玦看呆了眼,愣愣道:“小兒青澀貌,嫣然賦秾華……”
盈阙搖了搖頭:“又胡說什麼傻話,哪個還是小兒?”
花玦嘻嘻笑道:“你呀,阿盈你長的慢,如今還和我剛見你時差不多。”
其實算不得慢,陸吾以前說過,等她成了上仙,便不會是個七八歲娃娃的樣子了。與花玦初見時,盈阙剛飛升了上仙,還受傷傷了元氣,在魔族不得修煉,才長得慢了,現下回來了,自然慢慢地便會補回來。
隻是花玦屬草木質,長得飛快,當初尚不及盈阙高,如今卻已比她高出了一個腦袋不止。
“你常說我長得好,可我覺得你比我好看。”盈阙肅着臉,接着說道,“你做我的如花美郎君,我陪你這似水流年的一生一世,好不好?”
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花玦忽而說不出話來,紅了臉頰,紅了耳朵,紅至披散下的青絲中。
那天最後,盈阙還是沒有聽到花玦的回答,他被他母君親自來到昆侖山上,捆成了粽子,塞了嘴巴,給捉了回去。
但盈阙看到,花玦在他母君手中拼命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