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帝君複又坐下,與他一同看起盈阙的水鏡。
水鏡之中,盈阙遇着了一個人間君王,是個受到天罰不得雨水的部族。
陸吾正看到盈阙要把他的金身豎進國廟之中,受人間香火。
那個人間君王名喚桓容,随國姓陵。盈阙見他仍在猶疑,便同他說:“你若供奉天族依舊,那你族禍福皆由天族施為,我便不會再插手了。”
桓容怒視盈阙:“敢問上仙,神明不是悲天憫人,救蒼生于水火之間嗎,怎會這般計較得失?”
盈阙皺起了眉頭,臣民皆戰戰兢兢,獨有那個君王鶴立雞群,怒目而視。
白澤帝君看着也皺起了眉毛,問陸吾:“她生氣了?”
“沒有,她在思索那小兒之問。”陸吾輕笑,“她定覺得那個小兒呆笨。诶,莫氣,你且看呐。”
盈阙想了會兒,便對桓容說:“因果輪回,命數定然,你族今日所受,必有前因,你族今日所為,必有後果,不該因我攪亂。”
桓容追問:“上仙既已解我陵國一時之困,已身在局中,為何不願多予庇佑?”
“陸吾說我不通,定不見你如此呆笨,罷了。”盈阙覺得凡人又笨又弱,自己又是有求于人,還是應該耐心一點,“我本不在你命理之中,本不會攪入此局,卻為求淚而化雨,緩你族之困,便已了了因果。我若再插手,惹來天族滔天之怒,斷你國運,天族又因此招緻天罰,當如何?”
“那為何上仙仍願庇護我國子民,卻偏要我國再得罪天族?”
“我有所求,而你不願了我因緣,卻硬要果報,是何道理?”盈阙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蠻不講理。
“神明也懼因果?”
“你要與我論道?”
“是!”
盈阙忽然想起花玦帶她下凡時,指着茶館中的一男一女說的話,他說,那男子纏着那姑娘說話,且蠻不講理,是為登徒子,遇上此類,便該大罵離去。
因而,她便朝着那個年輕的人間君王,低罵一句:登徒子,便登上了雲頭。
桓容呆愣住了,空桑留在地上,見他終究是将金身奉進了國廟,寬慰他幾句,也追随盈阙離去。
白澤帝君的眉頭一直未舒開——盈阙淡漠,且認死理,早早地便将因果天命認得通透,或可掌刑罰,或可司命理,獨獨不該來東望山。昔年看中她心性純粹,教什麼便能成什麼,是最好的學生,可如今受陸吾教導,道基已定,也正因心性之故,不能再拗轉回頭。
陸吾觀其神色便知他在想什麼,挑眉道:“帝君覺得我把阿盈教壞了?覺得阿盈走的是歪道?”
白澤帝君覺得陸吾動了氣,言辭之間多是嚴厲,卻不知自己如何觸了他的逆鱗。
陸吾嗤笑一聲:“大道三千,道分正邪,分高低,分大小,有遠長之道,也有末路之途,卻何來的對錯?”
白澤反駁道:“此番話命盤之外的人說得,你我身處局中,便不該說。”
陸吾說:“你我論道,論了大半輩子,今日我不欲與你争辯。”
白澤帝君頓時氣蒙了眼:“這回不是你先提起的嘛!本帝君偏要辯!大道必有其取,為善便是為仙者之道,若有背離,便是堕仙,便是錯。”
嘴裡說着不欲争辯,然白澤帝君的話剛出口,陸吾立時便嗆了回去:“為善?施善與誰?何以為善?此消彼長,則誰承此消?誰承此惡?世間多有善惡難分的不明白事,孰是孰非豈是我等命盤中人能評判的。”
白澤拍掌喝問:“已在因果之中,你卻要抽身旁觀,也能算是順應天命?如何心安?你乃昆侖山神,自有大任在身,豈可坐看世人掙紮,是修何道?”
陸吾:“昔年五帝戰魔族,尚有餘力,卻為何隻鎮壓,不斬滅?我問陛下,陛下言,人、神、魔,皆屬天地萬靈,同為天地之子,誰也判不了誰的對錯,更何況同根相殘,是無道。連五帝對魔族都難分是非,我又要去幫扶誰。”
“幫扶不平事,幫扶可憐人,總有能分清的,你……”
“罷罷罷,帝君您有千般道理,你我争了幾十萬年,都未曾争出個道理,但我又何曾說過你不對不是?我還要将我家娃娃送到你東望山去學道的。”
“本帝君琢磨着,你這娃娃我大約教不好……”
“老哥哥,虛話少說,隻說盈阙你收是不收?”
“……這不正考着呢麼,至多本帝君不把你的仇記到她頭上去便是!”
陸吾拍了拍他,輕笑一聲,像是松了口氣。
“白澤,我向昆侖山起誓,盈阙心性幹淨,不管她做了何事,必定不是心存邪念。她若真有福氣,被你收做弟子,來日她若做了什麼,罵她打她,隻望你千萬莫要抛下她。阿盈瞧着沒心沒肺,不知苦痛,可心裡不是空無一物,她隻是不明白他人,也不懂得自己,你要好好告訴她。”
說完這話,他也啃完了手裡的果子,于是又挑了一個給自己,抛了一個給白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