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阙在人間尋到了四滴眼淚,才将将過了一年。獨留最後一淚,掐都掐不出來。
空桑跟在盈阙身後,顫顫巍巍地替她打着傘,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直把人間作煉獄,苦海沉浮,說得恨不能使閻羅泣淚,但盈阙隻冷冰冰地聽着,半滴眼淚也沒有。一把老淚縱橫,盡日無休,盈阙被吵得頭疼,便将他打發回了空桑山上種樹去了。
又在人間晃蕩了大半年,遇見過幾位仙友,颔首微笑有之,冷嘲熱諷有之,視而不見亦有之。還碰見了天族的殿下,京沂也跟了下來,見着盈阙很是歡喜,若不是她小姑姑的威懾,大抵便要悄悄跟着盈阙跑了。
盈阙回東望宮時,衆神未歸,優昙婆羅未開。
将眼淚遞上,一滴一滴地數着,一滴君王淚,哭餓殍載道易子食,二滴寒門淚,哭富貴蠢蠧天下知,三滴老父淚,哭黑發早殇無人養,四滴新婦淚,哭良人不歸空盟誓。
白澤帝君問她:“最後一滴眼淚呢?”
盈阙搖頭:“我不想哭。”
“他們不可憐嗎?”
“可憐。”
“你可曾心生悲憫?抛開因果,抛開天命,生否?”
“未生。”
“癡兒!癡兒!若不曾心生悲憫,又何以明白因何而淚,又何以知其可憐?”
盈阙皺了眉頭。
“想不明白便罷了,你且答本帝君,你可畏懼因果?”
“不懼。”
“為何?”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也将成來日之因,懼或不懼,也在因果之中,因果輪回,生難逃,死不休,受着便好。”
“受不住呢?”
“受不住的不是入了生死輪回,便是應劫歸墟,活着的沒什麼受不住的。”
帝君覺得腦仁兒不大舒服,捶了兩下腦門又繼續問她:“本帝君聽了你在人間九州時說的大道理,你且與本帝君說道說道。”
盈阙想了想,隻有那個陵國君王執拗,她與他說的多些,便說:“陸吾說過,一石激起千層浪。旁人的因果不該被我攪亂,我也不願自己的因果旁生枝節,更何況承了的便是該承的,豈能這點擔當也沒有。”
青蓦在一旁聽了半日,忍不住問道:“似仙友這般說法,那不是萬事不為,或可避開因果?”
“這是帝君的弟子?”盈阙望向青蓦,歎了口氣方道:“我有所求,便不會萬事不為。陸吾說過,衆生皆有所求,求俗物,求清淨,求無求,求衆生之求,若當真無所求,要麼是大乘得證,要麼是半死不活。這般淺顯的佛理,帝君不曾教導過您的弟子?”
帝君哼道:“以前見你,還當你不會說話,今日看來,牙口尖利,與陸吾倒是一脈相承。”
盈阙覺得對以後的師尊,還是應該解釋一下:“不過是無可說之人,也無可說之話。”
帝君悄悄翻了個白眼:“方才問你的可想明白了?”
盈阙又皺起眉頭,她還沒想明白。
白澤帝君端着茶盞得意洋洋地看了她半日。青蓦瞧着着實不成樣子,方才以手握拳置于嘴邊,虛咳兩聲。
白澤帝君瞥了他一眼,放下茶盞:“罷了,原當你于因果之道上,通透冷漠太過,現下看來,還是個不通又執拗的木頭,至少還算誠實,倒還可一教。你便留下聽聽那些娃娃下凡一趟,曆了什麼,悟了什麼。”
盈阙應了一聲,便抱着小狐狸站在一旁,反應很是平淡,倒是青蓦與行雲抖了抖耳朵。
青蓦:“師妹你喜歡狐狸啊,這隻雖可愛,但到底是魔族的,下次我帶你去青丘挑隻小崽子,雖沒有九尾狐族與這九幽狐尊貴,但品相定不差。”
盈阙将小狐狸抱得緊了些,未說話。
青蓦:“師妹坐會兒,人間去了一趟定是累了。”
盈阙遲疑着點點頭坐了下來。
青蓦:“師妹喝口茶,那些娃娃還要許久才來。”
盈阙皺眉道:“你我初見,仙友不該如此熱絡。”
青蓦被說愣了,看着盈阙有些委屈,想了會兒又道:“阿盈妹妹,你五萬年前是不是去過東望山?那你可還記得師……哎呦!”
白澤帝君忍無可忍,丢了隻鞋子砸在青蓦頭上。青蓦委屈地去了院子裡,與行雲一道給花澆水。
神思漫遊了大半日,又同白澤帝君下了幾回棋,方漸漸有幾家小神君回來了,盈阙聽了會兒,頗為無趣,便也跟着青蓦去了院子。
青蓦與行雲很是奇怪,青蓦更是激動,要把她趕回去,卻聽盈阙說是帝君讓她過來的,方才作罷。
行雲實在好奇,便借斟茶去聽了一耳朵,回來之後表情莫名,笑了一會,才說:“哪還是什麼人間九州,說得比九幽萬魔窟還可怖,和說書一樣,渭水的小公主說着還哭了,眼淚水兒嘩嘩地流。”
盈阙問:“萬魔窟可怖,魔族犯了什麼錯,被囚在萬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