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阻止我嗎?”
“那怎麼會呢。”他偏了偏頭,拉過椅子坐在床邊,“沒什麼比這樣的做法更好的了。雖然聽了以後,萊弗斯那個笨蛋說着要發了到處瘋跑,但獨占這種遲早被發現的便宜,被盯上的概率也會立刻增加。将風險轉移才是謹慎的做法。”
“之前我也說過吧,我們的規模吃不下這個該死的情報。”他微笑着,藍眼睛全是放松,“本來還想着隻能和其他勢力接洽,不過既然已經解決也就沒那個必要了。”
聽到這樣的說辭,她才放松下來。
“是嗎……”
“所以……”他低頭整理領子,以一種相當莊重的姿勢發問,“這裡沒有其他人,我也不會展開咄咄逼人的推理,我想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經由我的觀察,我不太能猜到你如此選擇的原因。”
他将獵鹿帽摘了下來,遮擋在眼部的陰影消失了,這讓他看上去沒了什麼壓迫感。
“你的立場究竟如何呢?我知道你會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也會為同伴奮鬥至此,我試着分析你,但最後的結果總是不準。”
維加垂下眼睑,也若有所思地思考起來。
“正如你做出的選擇一樣,我想聽聽你對于公布沙盒信息的意見。”他這樣做結,“城市不允許殺人,所以許多之前結下仇怨的玩家就不會出去,但沙盒的意義在于不必由本人開門,隻要進入,便能得到讓對方徹底消失的【NG結局】,知道了這樣的消息以後,必然會有很多人想要去做吧。”
頓了頓,他提出了相當尖銳的問題:“雖然這是遲早的事,但由你傳遞的消息而可能出現的死者,你是怎麼想的?”
———詭辯。雖然這個消息不可能瞞住多久,但從設置上來說,遲早也會出現吧。
自己的反應應該也包含在回答之中。
“我覺得沒那麼簡單。”
思考過的結果是這個,維加沉着地給出了答案。
———在箱庭經曆了這樣的一段時間,她也總算是摸到了規則的門路。
“直接殺戮?那是毫無意義的浪費行為,正如消極應對會失格消失,箱庭不會讓玩家在這種事上消耗。”她的腦子轉動起來,“比起簡單粗暴的單行道,它似乎更期待我們花多點時間,多種解法,因此而創造了更加安定的環境。”
“如果沙盒本身存在一個機制的話,那麼就不可能是可以量産化的理由。”
維加舉起手,比成槍狀,用手指對準了偵探的額頭。
“就像這樣,處于絕對劣勢的弱者也可以反殺強者,隻要徹底地了解對方,找到進沙盒的機會。”
“願望也可以變成殺死對方的子彈,扣動【扳機】,正面對決決不可能勝利的對手,卻可以因為願望破滅而消失。”
她将手放下,偵探緊縮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來。
———這樣就能想通了吧。
“這種方法,絕不會比強者殺掉弱者更簡單。但不管如何,已經在箱庭确立勢力,站穩腳跟的玩家會更加害怕,害怕自己的願望被窺伺,害怕自己就這樣成為衆矢之的。”
———在這樣的世界中,沒有絕對安全的位置,哪怕壟斷了向上爬的階層,仍然會有射來的暗箭将你無聲殺害。
“……是這樣。看來是我沒能想到,”偵探略顯驚訝,但隻要再花點時間肯定也能和她一樣的結果,他看向窗外,瞳孔倒映出了屏幕的影像,“所有人都有弱點,而忌諱着這點,唯有謹慎地派兵布陣和調查,不能被發現,而這樣的局面一旦形成,玩家一定會比現在還要封閉内心,難以預測到底死者會變多還是變少,你是這樣想的。”
窗外的顯示屏插入了一則緊急新聞。
“———是我想的簡單了。”他歎了口氣,站起身,“如果是這樣的話,看來我還要該死地調整一下事務所今後的方針。”
維加有些迷惑地問道。
“……您不想繼續聽了嗎?”
“………”偵探起身的動作頓住,“你的理由還沒有說完嗎?我覺得你這樣理性的說辭已經能夠說服我了。”
———畢竟,在沒有說謊的必要的情況下,她覺得還是坦誠一點比較好。
“還有,就是我的個人意見。”
窗外的屏幕上,播放起了維加早就選擇好了的情報,沙盒的粗略介紹,于此同時,隻在下方的滾動字條裡輕松地提了一句嫌犯王女被擊斃的假消息。
———也沒有人會注意吧。
“【NG結局】,這種不正常的方式,是不是才是箱庭鼓勵的正當争鬥呢。”她背着光眨眨眼,“在箱庭要徹底殺掉一個人,唯有徹底了解這個人,要徹底了解這個人,唯有純粹的愛和純粹的恨才能做到。”
———或者說,兩者皆有?
偵探控制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要比他發現維加偷偷和821做交易還要疑惑。
“在走進了他人的内心以後還能殺掉對手嗎?在愛着對方的同時,能夠忍住不去實現祂的理想嗎?”
維加這樣不斷地提出問題,這樣非理性的思考對于她來說有些困難,連她都很難想象各種情感交織之下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純粹地享受殺戮的家夥,必然無法理解人心中的真正願望,懷着悲憫之心的人,理解他人的痛苦後還能揮下屠刀嗎?”
她以一種純然的好奇訴說着,詢問着。
“……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學習。所以,我想知道。”
———僅此而已。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充滿了惡意的機制。”她打了個哈欠,“但也不乏可以利用的地方,這就是我的理由。”
“……………”
聽完了她的回答,偵探相當反常地像塊木頭一樣戳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很驚訝嗎?”
“唔……隻是沒想到你會如此深入地感性思考,而且還是積極的方面。”他把帽子戴回頭上,“這再次颠覆了我的猜測,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是個好孩子。”
“———對了,和事務所的幾位商量過後,我們都覺得你可以結束實習,正式轉正了。”他輕松地說道,“但是因為你在非工作時間裡受了傷,所以預支了下個月的工資,請加油工作,努力提高體質吧,助手啊。”
“後續問題等你傷好一點再談吧,現在可不是能談話的好時機,”他向維加點了點頭,“晚安。”
“等一下。”維加叫住了他,“王女的事,你們是真的覺得需要奇迹才能拯救嗎?”
“誰說得準呢。”他蹲下身,翻開隔闆,“也許世界上存在着能讓我們以為的奇迹付諸實現的人,對這樣的人來說,那種程度不算是奇迹。”
“……偵探先生。”
他很費力地爬下梯子,聞言再次擡起頭,很耐心地等她的問題。
“【奇迹是需要代價的】,聽說過這樣的話,這在箱庭是常态嗎?”
外面的新聞播報已經到達了尾聲,似乎從遠處能聽到喧鬧的聲音了。
———今天會是個不眠之夜。
維加在即将入睡前,提出了最後的問題。
“沒錯。”偵探苦笑着這樣解答,“也會有玩家有着近乎奇迹的能力,那樣的代價全都大的難以想象……但這樣的概念當然也可以套用在其他的事上。”
“小心一些為好。”
給出了忠告,他悄然關上樓梯的蓋闆。
———是這樣嗎。
維加轉過頭,看向窗外。
許多樓層重新亮起燈光,市政府大樓周圍的安全距離外,各種各樣的光芒飛旋在周圍,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人,一定想要知道更多。
821隻會把進一步的消息賣給出的起錢的人,而這樣的風險會由這個城市系統,以及有能力買下的人承擔。
———結束了。
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将被子卷起來,包住了自己,這才開始思考更重要的事。
———……死相。
【魔法師】說的沒錯。
被砸中的時候,自己應該确實是死了。一擊斃命,完全沒有生還的可能,砸中的時候,維加甚至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至少死相應該很慘烈才對,但是如今……
她摸摸額頭,繃帶包的很厚,隻是晃動的時候會有暈眩感,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輕微腦震蕩吧。
———絕對不應該是現在這樣。而照對話情況來看,他們似乎完全不知情。
“奇迹是需要代價的……嗎?”
她按着心髒,感受着心跳,小聲嘟囔着。
她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了長長的、從未見過的片段。
那到底是不是記憶已經完全不知道了,但唯有一點可以确認。
———複活……類似這樣的能力,到底需要什麼樣的代價呢。
下意識轉動起手指上的戒指,她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