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方既然看破真假,卻又不撕破臉明說出來,而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自己也不能不識擡舉。陳景發是個明白人,以前這師老闆從不露面,今天突然自己跑來提貨,肯定是她發現之前那批貨的那方古硯台有問題,現在到陳景發這來做提醒了。
無色鋪不能離了墨硯齋這個大客戶,為了顧全往後的生意,陳景發隻好賠笑說:“既然師老闆不喜歡這鼻煙壺,那就不要,隻拿剩下那四個就成。我和老楊是老熟人了,和師老闆卻是第一次見,以後合作的機會還有很多,希望師老闆你多多關照。既然初次見面,我今天就給師老闆再附送一隻小玩意,挑四送一,當送個人情吧。這店裡右邊架子上的東西,師老闆你如果看得上,就挑件喜歡的帶回去。”
上次陳景發因為古硯台造假賺了墨硯齋一筆,今天看來,這筆錢無論如何是得再吐出來了。幸好右邊架子上的古玩價格都比古硯台便宜,陳景發既不會吃虧,又送了人情補救,也算兩全。
師清漪站起身,走到右邊木架旁邊:“陳老闆你真是客氣。”
陳景發在心裡流眼淚,我客氣,你這小妖精倒是不客氣呐,我叫你挑,你也不帶猶豫推辭的。
師清漪伸手,将第三排第二個格子裡的一串紅色手鍊拿下來,照着手腕比了比:“就它吧,我剛進來就看見了,很喜歡。陳老闆,多謝你美意。”
陳景發看見師清漪拿了那串紅玉手鍊,心裡立刻樂壞了。這紅色手鍊是上個禮拜一個模樣老實巴交的農民拿過來的,那農民說是他從地裡挖出來的,聽說長沙芙蓉巷裡收這些玩意,就偷偷跑過來,要陳景發看看能給出個什麼價錢。
陳景發當時看不出這手鍊到底是由什麼材質的玉料雕琢而成,隻是覺得罕見,不過手鍊很明顯在地底下埋了很久,受了地氣,表面光澤暗淡,價值也大打折扣,如果不是造型十分别緻,陳景發還不大願意收。
最後陳景發才出了一千塊,就把這手鍊從那農民手裡收購回來,而那農民拿着一千塊錢,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一千塊的手鍊和四萬塊的古硯台,誰輕誰重,傻子都明白,陳景發知道,自己這次又賺了。不過奇怪的是,這師老闆剛才看東西時,眼神明明很準,怎麼現在卻會挑上這麼一件便宜貨呢。
師清漪看見陳景發臉上遮掩不住的樂呵,也笑了:“喲,陳老闆,你這比得了禮物的我還高興呢。”
陳景發連忙擺手:“沒,師老闆你高興,我才高興。這東西不久前我才收購,從土裡面刨出來的,貨真價實的古董,師老闆果然好眼力。”
“是土裡出來的,倒沒錯。”師清漪摸了摸那串紅玉手鍊,之後揣進褲兜裡,提起裝古玩的提貨盒,輕描淡寫地說:“前陣子已經付了五萬定金,剩下的款子,楊叔明天會打到你卡裡。”
陳景發連忙上前,搓了搓,伸出手來:“成,那咱們以後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師清漪和他握手:“其實合作愉不愉快,主要還是要看陳老闆你。我一直都很愉快。”
說着,轉身,利落地出了門。夏日熱風吹過來,門上挂着的青銅風鈴又陣陣作響。
陳景發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的烈日裡,心說:這小狐狸,還挺難辦。
師清漪走出芙蓉巷,立刻給老楊撥了個電話:“喂,楊叔,我拿到貨了,你叫陳棟等下開車過來接下貨,對,就在芙蓉巷口前面那條街,我晚點再回店裡去點貨對賬。”
手機裡傳來低沉沙啞的男人聲音:“行,我叫阿棟過來。師師,那批貨怎麼樣,陳景發那老小子,沒在你跟前耍滑頭吧?”
師清漪輕笑:“耍是耍了,不過沒得逞。他給了我一個高仿的鼻煙壺,在那胡說海吹的,我沒理他。不過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上次硯台那事敗露了,打着送禮物的幌子給我賠償,我就順他意思挑了一件,看着還挺合稱心意。”
老楊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這老小子,居然在你面前造假,真是欠呐,他不知道,你楊叔我還是知道的,你那雙尖眼睛,可比電子探測器還厲害,沒什麼能瞞得過你。不過話又說回來,陳景發這老小子雖然滑頭,但是他那些貨,還是走得十分好,客人都喜歡,隻要防止他動手腳,這生意還是可以接着找他合作的。我老了,阿棟經驗又不足,我得慢慢教他,所以這陣子就得靠你多盯着點了。我知道你那邊忙,以前店裡的事也就沒讓你多操心,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就暫時辛苦一下,畢竟這墨硯齋的老闆,到底還是你。”
師清漪回道:“我明白。現在是暑假,教授那邊交待給我的事情不是很多,剛好可以騰出手來,顧看一下店面,楊叔你放心吧。”
那邊靜了片刻,老楊的聲音才又吞吐地傳來:“師師,師總昨天打電話給我,聊了幾句,後面問起你,她叫你有時間的話,就給她打個電話回去。”
師清漪的臉色沉了下去。
沉默了幾十秒,她的聲音變得冷了一些:“我很忙,沒時間。”
對話那頭一聲歎息:“師師,你聽楊叔說,楊叔說的,都是為了你好。這世上有些東西,過了那麼久,也該讓它過去了,總是擱在心裡頭,成了解不開的心結,你不好受,師總她也不好受。”
“她會不好受嗎?”師清漪掏出幾張紙巾,墊在身後花壇邊沿,坐了下來,“楊叔,我先不跟你說了,你叫陳棟快點過來,我在芙蓉巷口等他。”
說着,掐掉了電話。
天氣十分炎熱,夏日驕陽烤炙大地,師清漪默默地坐在太陽底下的花壇邊沿,等着陳棟過來接貨。她心情不大好,從掐掉電話後,臉上的表情一直很淡,坐在大太陽底下,也不想去挪個涼爽地。
就這樣坐了許久,她已經熱得渾身是汗,幾縷亂發貼在瓷白的脖頸處,上衣也被汗水浸濕,黏着肌膚,勾勒出玲珑柔美的腰線。
師清漪歎口氣,拭了下額頭上的汗,再從褲兜裡摸出了那串紅色手鍊把玩。手鍊是由十八顆紅玉珠子串成,玲珑圓潤,雖然玉珠沾染了地氣,色澤有些暗淡,但她卻很喜歡。
在陳景發的無色鋪裡,第一眼,她就看上了它。
将手鍊放到掌心端詳了好一會,師清漪又拿它在手腕處比了比,最終戴到了左手上。
她的肌膚很白皙,像是細膩的白玉,而紅玉色澤如血,紅白相應,越發襯出一股妖娆的風情。
隻是戴上這手鍊之後,師清漪覺得心底湧出一絲涼意,不自覺有些空落起來。
她擡起左手,眯縫着眼對着陽光打量這串手鍊,晃眼的陽光灑下來,給她纖長漂亮的手指鑲嵌了一道朦胧的光邊,而那十八顆紅玉珠子,也變得更加玲珑通透。
越看越覺得喜愛,于是她也不打算放到墨硯齋去當商品賣,而是選擇自己留下戴着。
這樣又過了半個小時,陳棟開車過來,把提貨盒接回了墨硯齋。留下師清漪一個人熱得實在受不了,就去附近的麥當勞買了一杯冰果汁,一邊喝,一邊快步走去街道旁的泊車位取車。
酷熱難當,這條街上走動的人很少,等走到停車的地方,師清漪的果汁剛好見底。她一手拿着空果汁杯,一手準備掏鑰匙去開車門,這時,她卻感到有個冷硬的東西,突如其來地就抵在了她的背上。
一瞬間,她的呼吸似乎都要随着那個抵過來的東西,停止了。
那居然是一把手槍。
不能十分準确地感受到槍口的直徑,師清漪猜測身後持槍的那個人,應該是把槍口藏在了衣兜裡,近距離貼對着她。這樣一來,行人遠遠看見,也隻會以為她們兩人隻是靠在一起說話而已。
大腦空白了幾秒,師清漪低聲說:“我是良好市民。”
後面是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幹練,而又冷酷:“什麼良好市民,你電視看多了。”
師清漪筆直站着,一動也不動:“我不大看電視,通常對着電腦的時間比較多。”
女人說:“少在這廢話。”
師清漪将聲音壓得很低:“這段路有電子監控,你不要亂來。”
對方冷笑了聲:“我戴着口罩,不怕電子監控。”
師清漪聽說過打劫的,但是從來沒見過哪個搶劫犯會拿着一把槍,在大白天實施搶劫。這種人要麼是亡命之徒,要麼是神經病。無論哪一種,她都不想碰到。
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不至于顫抖:“我身上沒多少現金,卡也沒帶,你要車的話,車鑰匙給你,你開車走,請不要傷害我。”
那女人雖然戴着口罩,不過眼睛裡卻帶着笑,說:“我不要現金,不要卡,也不要你的車。我要你手上那串,紅玉手鍊。”
“我立刻把手鍊脫下來給你。”師清漪沒有絲毫猶豫,擡了擡左手。
身後的女人把槍口又抵近一些:“别亂動。你脫不下的。”
“什麼?”師清漪遲疑片刻,右手搭在手鍊上,想把手鍊取下來,誰知道拉扯了半天,卻像戴了手铐似的,怎麼也不能取下,白皙手腕上反而多了一道紅色的瘀痕。
女人冷酷地說:“我剛就告訴你了,你脫不下來的。要想取下,除非你變成一個死人,或者,把你的左手砍下來。”
師清漪抿了抿唇:“那麼,你是要殺我,還是要砍我的手。”
女人回答:“都不是。紅玉手鍊不能見血,所以現在我要你跟我走一趟。”
對方言談舉止怪異,聽上去也不像是普通的搶劫犯,明顯别有目的。師清漪知道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也就不像最開始被槍頂着那樣緊張了。
一定是因為自己戴上了那串紅玉手鍊,如果沒有手鍊,對方也不會盯上自己。估計剛才她戴着手鍊對着陽光欣賞時,那女人就盯上她了。這手鍊,有什麼特别之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