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看着有些眼熟。
決明對景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湊近，探頭看去。
不隻小巷眼熟，人也眼熟。
那不是旁人，正是昨天受欺負的黃衣小孩，此時他在巷子深處徘徊，手上還拿着什麼東西，嘴裡念念有詞。
“好鬼，好鬼你在嗎？”
“謝謝你幫了我。對不起，昨天因為害怕逃跑了，明明你是在幫我……”
這個“好鬼”，不會是在叫我吧？
景元也湊了過來，眼神詢問。
決明對他攤攤手，索性不藏了，開口問那小孩：“你在找我？”
“啊！”小孩吓了一跳，轉過身看見決明二人，結結巴巴說。
“誰？沒，沒有。怎麼了？”
“我是問……”決明清了下喉嚨，回憶了回憶，壓低嗓子。
“你——是——不——是——在——找——我——”
如怨如訴，一聽就是如假包換，教科書般的鬼。
“啊，好鬼……”小孩脫口而出，說完表情又慌亂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哥哥你是好鬼。
“不是好鬼，那難不成是壞鬼？”決明反問。
“不是不是！好人！哥哥是好人！”小孩越說越急。
“這裡昏暗，要不我們到那邊去？”景元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石椅。
三人坐下後，小孩鎮定許多，說自己名叫京嘗，再次道謝後把手裡東西遞過來。
“這是爸爸最近根據古方複原的飲料，我很喜歡，就想拿來當禮物……”
“有禮物？客氣客氣。”決明嘴上客氣完，手就接過竹罐。
或許是仙舟特色飲品？
決明扭開蓋子，喝了一口。
……
這是何等地獄的味道。
是比頭三天的幹糧炸裂百倍，千倍，萬倍，甚至幹糧根本不配與之相比的味道。
對不起啊幹糧，向你道歉。
如果不是知道小孩确實心懷感激，決明會以為自己得罪了什麼人。
就算有罪，也請别用這個作為懲罰。
“爸爸說這叫豆汁兒，哥哥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或許……你可以讓它口感更豐富些。”決明委婉地說。
“啊，這樣。”京嘗眼睛一亮，“其實我也這麼覺得，現在味道确實有些單調。我會建議爸爸改進的。”
不，你應該建議把這個飲料銷毀。決明心想。
若幹年後，決明看着風靡仙舟的［蘇打豆汁兒］，無語凝噎。
“這裡還有一罐，也送給你。”京嘗把剩下一罐放到決明手邊。他今天本來就是專程感謝的，此時目的達到，也該回去照顧母親。
“我要回家了，太久媽媽會擔心的。”
送走京嘗，邊上一直沒插話的景元問，“好鬼？”
“他昨天受欺負，我坐牆上裝鬼幫了一把。”決明邊答邊看着手上的竹罐發愁，轉頭見景元看着自己。
噢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想嘗嘗吧。
“來一口？”決明搖了搖竹罐。
“那是京嘗給你的謝禮。”
雖然确實有些好奇。
“對待朋友要不吝分享，拿着。”決明把竹罐塞到景元手裡。
景元喝了一口。
“怎麼樣？”見狀決明問道。
“嗯……”景元思考一下，得出結論，“還不錯？”
好好的孩子，怎麼味覺就失靈了呢？
決明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景元，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而且這也沒什麼壞處。
“商量一下。”決明湊到景元旁邊。
“嗯？”
“喜歡的話，幫我把它全喝了行嗎？”
景元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一罐解決，還有一罐。
“好，就這麼決定了，回去帶給林老頭。”決明拍闆。
豆汁兒危機，完美解決。
“林爺爺沒有來嗎？”景元還以為對方也是和家人一起看燈。
“他說不愛湊熱鬧，老人大概都這樣？”
老人……
景元想起最近一直存在心裡的事，還是忍不住問。
“聽娘說，短生種壽命短促……”
那日回去，見兒子高興，景元母親詢問，景元講了新聽來的見聞，新得來的朋友，她都含笑聽着。
待景元提及對方的短生種爺爺時，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浮現出些微的複雜與擔憂。
化外民生命短促……如果你想聽故事，娘親給你講？
話裡是提議，話外則是不認同兒子與短生種交好。
景元拒絕了，他倒不知道相見恨晚一類的感情，可新認識的決明卻是他難得聊的來的，年歲相仿的同齡人。
孩童往往心性純稚，景元早慧，又比同齡人多了些主見。
于是他每每家裡塾師結課後，就往地衡司跑，一連十幾天沒見人，開始心裡有些憋氣，後來變成對決明的擔心。
今日恰好家中裁制新衣，才沒見時間去地衡司。
“你也是短生種，也會變老嗎？”
變老，然後離開？
景元年歲尚小，沒怎麼見過離别，隻聽長輩教導死亡即是永遠離開。
他有些難過。
“我？哦，還沒和你說過。”決明點開系統面闆開始照着念那串種族介紹，“我是靈長目-人科-天人亞種。”
“地衡司也是這麼寫的，說我有仙舟血脈。”決明又補充。
景元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可這不影響他高興起來。
“那就是仙舟人。”景元笑着說，“我們是一樣的。”
嗯，還是不一樣的。你根正苗紅仙舟世族子弟，我根歪苗黑仙舟叛徒後裔。
決明在心裡反駁。
“而且就算我是短生種，也不至于兩周就沒了。”随即腦中浮現了一個地獄段子：十幾天沒有見小夥伴，原來是死了。
景元聽了也笑起來。
對于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來說，所謂長生苦壽實在遙遠，隻要明白喜愛的朋友還能見很多次，講很多話，就足夠讓他忘記此前煩惱。
而對于動辄近千歲的仙舟人來說，百歲壽數何嘗不是如十幾天般短暫呢？
書也聽了，燈也看了，遊人漸散，月上枝頭，二人約好此後就在武館周圍見面後告别。
當然，沒忘記加玉兆聯絡。
“老林，我給你帶了好吃的！”回了家，決明沖到林先身邊。
林先接過，喝了一口豆汁兒，面不改色，見決明半天不走，低頭。
“還有事？”
“沒事！晚安老林——”決明跑開。
奇了怪了，難道其實是我的問題？
決明不知道的是，他走後沒多久，林先默默喝了兩壺水。
“現在小孩怎麼喜歡這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