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他們出現在了一座森林邊緣。
冬季的大雪正鋪天蓋地的下着,地面早已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白色,尚有綠意的枝頭也漸漸斑白,狂風裹挾着寒意呼嘯而來,刮得蕭瑟枝葉簌簌發抖,又卷着片片雪花毫不留情的遠去。
這樣的大雪之中,視野無疑會受到嚴重的影響,好在付喪神五感比人類更加敏銳,這點阻礙在他們眼中并不是什麼大問題。
太鼓鐘貞宗靈巧的躍上樹木高處,向四周細細張望片刻,便無聲無息的跳了下來。
“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半山腰上,周圍基本都是類似的山,山腳方向倒是能看到大片農田,應該有一座規模不大的村子在那邊,具體人數不好判斷,距離稍微遠了點。”
藥研藤四郎問:“沒有看到時間溯行軍嗎?”
太鼓鐘貞宗搖了搖頭。
山姥切國廣想了一下:“任務指令上說,時間溯行軍來到這裡是為了刺殺一個人,或許它們已經潛伏在村子附近了也不一定。這麼大的雪,是個不錯的掩護。”
其餘幾刃想了想,贊同的點了點頭。
然而一直被他們護在中央的阿天卻輕輕搖了下頭。
“不,它們沒有在村子那裡。”
衆刃疑惑的目光之中,小姑娘擡起頭,潑墨般的長發在風中輕輕搖動,白衣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墨色的眼眸凝視着眼前的森林,如同看穿了什麼一般,清澈又明晰。
“——走這邊吧。”
森林中的路并不算好走。
大雪雖然被茂密的樹木枝葉阻隔了大半,卻也有不少透過縫隙飄落了進來,在地面堆積成薄薄的一層。薄雪尚未凝成緊實的雪地,卻足以迷惑人的視覺,一不小心就會被底下盤根錯節的植物根莖與高低落差所絆倒,仿佛一個個天然的林間陷阱。
衆刃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擔心自家小審神者會因此而受傷,但任務當中又不好放慢速度,便隻能頻頻回頭去看走在他們中間的阿天,暗暗做好了一旦她體力不支或不慎摔倒便随時接手的準備。
然而預想中的情況卻并沒有出現。
他們所看到的,反而是年幼的小姑娘輕松跟着他們的速度,在林間靈巧穿梭如履平地,身姿輕靈得恍如精靈一般的情景。
衆刃心中驚訝,但現在顯然并不是個詢問的好時機。
小跑在最前方的後藤藤四郎忽然停了下來。
後面幾刃反應極快,立即護着阿天齊齊停下,謹慎的按住腰間的刀戒備了起來。
“發現什麼了嗎?”
後藤藤四郎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皺着眉蹲了下來,輕輕撥開地上的一層薄雪。
視力遠超常人的付喪神們都皺了皺眉。
——血迹。
而且,還是極為新鮮的,大量的血迹。
“有人剛在這裡戰鬥過。”
厚藤四郎上前一起查看了一下,很快就從殘留的痕迹得出了結論。
“遭遇戰,雙方應該都是孤身一人,不過實力差距很大,一方受了重傷往那邊逃走了,另一方也追了過去。”
厚藤四郎指了個方向,問阿天:“大将,要過去看看嗎?”
阿天搖頭。
“不用,那邊已經沒有人了。還是原定目标不變,接着往深處去吧。”
她擡起眼簾,平靜的凝視某個方向,那雙墨色的眼眸仍是那樣清澈透明,卻更似水波不興,深不見底。
“我們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那邊了。”
.
寒風呼嘯,大雪肆虐。
林間的樹木尚且還有着些許綠意,空地附近卻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破舊的木屋屋頂堆積着厚厚一層白雪,無法閉合的破門在風中晃動,不時發出“嘎吱”聲響,要掉不掉,讓人格外心煩意亂。
新雪覆蓋的地面上,大片鮮紅不斷鋪陳,紅發的少年劍士喘着粗氣,艱難握緊手中的利刃,傷痕累累的身軀卻已是搖搖欲墜。
肌肉虬結的高大老者高聲嘲笑着,自得的講述着他與同夥是如何一點點剝奪劍士的五感,以至于實力本該遠遠淩駕于他們之上的少年劍士,如今卻落得了這樣一副狼狽的田地。
他并不掩飾自己的卑鄙。
隻要能獲勝,隻要能取得劍士的項上人頭,就算卑鄙又何妨?
勝利,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少年劍士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
之前的幾場戰鬥已經讓他的聽覺與視覺都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就連常年于生死之際所磨練出來的戰鬥直覺也由于森林的特殊環境而無法發揮作用,如今他失血過多,體溫不斷降低之下,就連知覺都開始逐漸喪失,反應也在一點一點變得遲鈍……
或許真的已經沒有勝算了吧。
少年劍士想。
可是模糊了焦點的眼中,卻仍是一往無前。
老者猖狂的嘲笑之中,少年斷然閉上了眼睛。
并非放棄抵抗,而是抛棄已然無用的五感,将殘餘的力量集中起來,孤注一擲的,全部灌注于最後一擊。
或許,還是會死的吧。
他想。
但至少,他可以帶着這個最後的敵人,同歸于盡。
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她就能平安無事的活下去了吧。
……哪怕,隻有她一個人也好。
對不起,巴。
我不能,給你幸福了。
少年握緊了刀,大喝一聲,向着自信狂笑的老者沖了過去。
風雪簌簌而下。
細微的聲音掩進了積雪墜落的動靜裡,窺伺的視線從林間陰影之中投來,似乎有什麼正暗自潛伏着,等待着,卻已然無法引起少年劍士的注意。
黑暗之中,他忽然嗅到了一點熟悉的冷香。
白梅香。
他錯愕的睜開眼,映入模糊視野之中的,是對面敵人不可置信的臉,以及那個攔住了敵人的攻擊,卻一同暴露在他的刀下的,深刻于心的纖細背影。
可是全力揮下的一擊,卻已經無法停止了。
……不……
——不!!!
堅定的劍意陡然出現了巨大的破綻,溫暖的心恐慌而冰冷的沉了下去,而暗中窺伺着的存在,也終于找到了最好的時機。
便是此時,便是此刻!
鬼火般的綠色微光幽幽亮起,纏滿白骨的手臂微微一揮,手中的打刀立時發出不祥的幽光,如同某種無聲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