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雖快,卻很享受,不管是什麼人看見她的吃相,都會覺得這一定是天下最好吃的雞汁豆腐飯。
她擡起頭的時候,看見蕭鳳鳴正盯着她看,于是就沖蕭鳳鳴笑了笑。
蕭鳳鳴一字字道:“你真的吃?”
沈青青笑道:“那還有假?”還把盤底亮給蕭鳳鳴看。
蕭鳳鳴怔了一怔,喃喃道:“世間竟有這樣的人。”
沈青青越發得意道:“要知道,本少俠最大的樂趣就是吃加料的飯菜。說到本少俠吃過的料呀,蒙汗藥已是極為尋常的一件,還吃過黑虎噬心丹,五毒教的毒镖,還有……”她本想說公輸崇端給她的那碗蛋炒飯,忽然想到公輸崇并未說過那料名,便信口移花接木道,“還有‘顫聲嬌’。”
蕭鳳鳴安安靜靜地聽着,聽見這最後一種,臉上竟微微紅了一下,低聲道:“顫聲嬌不是用來吃的。”
沈青青知道自己又吹破了牛皮,慌忙掩飾道:“嗯,這銷金散的氣味極淡,和雞汁豆腐的濃香混在一起,确實不易分辨。你中了招也不算什麼丢人的事。”
蕭鳳鳴沒答話,轉過臉不再看她。
火把的微光照着他的側臉,蒼白如紙。
沈青青輕輕道:“你受傷了?——我這裡有藥。”程姑姑送她的傷藥還在她懷裡。
蕭鳳鳴沒有回答她,閉上了眼睛。沈青青卻看出來:他的牙關不自覺的咬緊了,雖然他很努力不讓眉心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但肌肉的緊張卻是掩飾不了的。
沈青青疑道:“你哪裡在痛?……你生了病?”
——病?
蕭鳳鳴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他确實有病。這病已折磨了他好幾年,病根卻是與生俱來。
母親和他說過,隻要記得服藥,總有一天可以徹底消除這病痛。他究竟困了多久……三天?還是四天?僅僅幾天沒有服藥,偏偏它就來了!上次發作還是在來洛陽的路上,才不到半個月就……
突然一股劇烈的疼痛伴随着惡心襲來,蕭鳳鳴立刻用手去捂住自己的嘴……他不想在外人的面前嘔吐。
其實他已吐不出任何穢物。自從發現送來的食物被加了料,他就拒絕吃下任何東西。現在他隻能吐出酸苦的水。留給他的,隻有這沒有用的身體,一波又一波的眩暈,還有烈如刀絞、永無止境的疼痛!
他咬緊了牙,指尖猛地往自己的小臂上奮力掐去。
用另一種疼痛來維持自己的意志,已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母親交托給他的事,他還沒有完成,怎麼能這樣倒下……怎麼能就這樣敗給自己的身體!
沈青青也仿佛意識到了他痛苦的嚴重。
她換上了溫柔的語調,道:“雖然不知是誰把我們關在一起,但既然已經如此,你如果有難處,至少應該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呢?而且把我們關在這裡的人或許并非窮兇極惡……”
她想那怪客和一撚紅能留他們到現在,顯然别有目的,若蕭鳳鳴的性命有危險,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管。
太陽正一寸寸接近着冰山。
“别過來!”
蕭鳳鳴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出來。
聽見那聲音,沈青青停住了腳步,驚訝得嘴都合不上了。
蕭鳳鳴也睜大了眼睛。
他們兩個都注意到了這聲音的異樣。他的聲音本是深沉,此時卻變得輕而細,簡直……
蕭鳳鳴顫抖地舉起了自己的手,觸摸自己的脖頸。
他的手很纖細,保養的很好,可以靈巧地擺弄任何機關,也可以僅僅憑借觸覺就确定兩片樹葉的不同,是他最信賴的朋友,曾給他帶來許多意料之外的快樂。
可是這一次,當它觸及他的脖頸的時候,他的瞳孔卻因為恐懼驟然緊縮!
他開始耳鳴。
“天啊……”
耳鳴的背景音是沈青青的驚呼聲,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細流在微小的隙縫中彙聚,終于達到了臨界點。千年的冰山在這一刻驟然坍塌。
像一隻正被獅子撕扯的野馬,蕭鳳鳴發出了絕望的喊聲:
“你、不要管我!……你我、男女有别……不要靠近我……”
但是這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輕,越來越沒有氣力。
沈青青的臉蓦然模糊了。蕭鳳鳴覺得她好像在流淚,在哭。
過了片刻,蕭鳳鳴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也有些潮濕。難道自己也在流淚?
流淚到底是什麼感覺,她幾乎都已忘卻。
她背後的石壁忽然失去了支撐,面前的世界往上方傾倒。
她感覺自己正在朝着世界的底部墜落,也許馬上就會跌得粉身碎骨吧。
好像又沒有。
她最後感受到的是一個溫暖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