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趙昀城才知道,他那一向沒什麼主見的哥哥居然用一顆腎給他換了個嫂子。換腎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隻有一顆腎的人可能這輩子都離不開固定的藥物、固定的檢查流程、固定的生存方式,總之一個正常人是不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的,但趙昀城覺得他哥這個決定做得很值。
他和陳錯接觸的機會不多,甚至說很少。因為陳錯,趙卓山放棄了依春城西區的抑制劑生意,也放棄了東區毫無溫情的家庭,但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在他們為數不多的見面機會裡,趙昀城看着陳錯一點點衰敗下去,這個曾經頂尖漂亮的beta吸引人的東西隻剩下那雙亮得吓人的黑色眼睛,但到最後那眼睛裡的光采也消失了,隻留下一具叫陳錯的幹枯軀殼。
趙昀城不覺得陳錯可憐,選擇了交易就應該承擔後果,歸根到底陳錯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人不能隻有收獲而不付出,他隻是覺得這段婚姻很可惜,對于所有人都是,最後事情變成一團無解的亂麻也不奇怪。
與深陷其中的人們不同,趙昀城從小扮演的就是刀的角色。
太痛苦了。就讓他來結束這一切。
——
陳錯的假期很短,大年初三就要回報廢廠上班,他的生活中很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但是今天早上下樓走到車棚的時候卻反常地笑了一下。
那輛覆滿了積雪和灰塵的自行車,被人騎走了。
尹殊很忙,有時候出門比陳錯還要早,易感期來勢洶洶,結束得也猝不及防,也多虧這種速戰速決的體質,尹殊才能擠出更多的時間去湊夠來年的學費。生活的擔子對于他來說好像也沒有那麼沉重,他早就習慣了這種忙碌,但最近他偶爾會覺得有些疲憊,不僅是那串特殊号碼的來電總是讓他反胃,每天回到筒子樓,看見隔壁亮起的燈,他也會覺得一陣窒息。
但生活總是要繼續下去。以前那麼久都堅持過來了,尹殊不可能在高考前夕任由自己混亂不已。
于是接下來整個寒假,陳錯都沒能再和尹殊說上話。隻有一次,他們正好在黎明前昏黃的雪夜裡相遇,尹殊推着自行車往外走,陳錯從樓梯口走出來,兩人迎面撞上,尹殊像是愣了一下,旋即對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陳錯也愣了一下,手裡的電瓶車鑰匙差點掉了,他想說點什麼,但等他回過神來尹殊已經走出很遠了,雪地裡自行車的車轍很深,帆布鞋的鞋印一段距離後就消失不見。
和以前不一樣,那個溫暖的笑容沒能給陳錯任何的安慰。他慢慢意識到那是一個請勿靠近的信号,是一聲不言自明的拒絕,陳錯花了一些時間去消化這件事,然後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陳錯從不貪心,對于他來說,那個溫暖的笑容已經是意外之喜。
他照常上班,生活和以前也沒什麼不同,唯一的變化是趙昀城來西區的次數比以前要頻繁很多,他們的卧室甚至添了張折疊床。趙卓山最初對弟弟的到來無比歡迎,但有幾天他變得有些低沉,落在陳錯身上的目光甚至顯得茫然,陳錯沒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關心。
他和趙卓山之間,早就沒有所謂的溫情了,支撐他們走到今天這步的,完全是愚蠢的執念和不可推卸的責任。
“嫂子。”
陳錯下班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半了,開門看見趙昀城的臉,陳錯卻并不意外。
他朝趙昀城點了點頭,沉默地錯過他往裡走。
趙昀城伸手攔住了他,陳錯擡起頭,深色的眼珠好像透不出一點光亮,陰沉沉地盯着人。
“有事?”
趙昀城将手搭在陳錯的肩上,劣質牛仔的面料有點硌手,但趙昀城沒有把手挪開:“你想離開這裡嗎?我可以帶你離開。”
陳錯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好像他們正在說的事根本與他無關,他拍開趙昀城的手,冷靜地說:“發什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