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殊什麼也沒說,依舊笑盈盈的,在門口等着陳錯出來。
陳錯擡手胡亂地蹭了蹭臉頰上的機油,放下扳手和鉗子垂着頭出去了,他們之間那麼短的一段距離,他弓着背,暈暈乎乎的,像是走了好久。
“吃飯了嗎?”尹殊把陳錯帶到報廢廠馬路對面的電線杆旁,這裡有個石墩子,他拉開拉鍊,從那沉甸甸的書包裡拿出一個被塑料袋包好的鐵制飯盒,“這是學校食堂的飯,不知道合不合哥的口味。”
陳錯一直垂着頭,尹殊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頭頂乖乖的發旋。
他打開塑料袋的結,很輕巧地扳開了飯盒的蓋子,香噴噴的白米飯浸滿了依春特色的醬汁,兩片青菜,一個地瓜炒肉,還有一個雞腿。
陳錯的心像是被很粗的針猛地紮了一下,鈍鈍地流血。他遲緩地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也沒有擡手接過來,就那麼一直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尹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聲音是一貫的溫柔,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嗔怪:“再不吃真的冷了。”
陳錯木木地點頭:“多少錢一份啊?”
尹殊短暫地卡了一下殼,簡直氣笑了:“我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會把生意做到你這裡啊。這什麼年頭了,還帶上門強買強賣的麼?”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陳錯解釋,卻不看他的臉,“我不能白吃你的,這一份很貴。”
“我有錢,我願意。”窮光蛋尹殊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好像并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沒有很多的錢,但是給陳錯買飯的錢還是有的,而且他會掙錢,等他讀大學了,還能掙更多的錢給陳錯花。
“不、不行……”
“是嗎?”尹殊似乎有些失落。
“不是、不是你的錯,是我的、我的錯。”陳錯沒有結巴的毛病,但在尹殊面前卻總是口吃,跟某種強調似的,也許是外面的風有點冷吧,尹殊看着陳錯凍紅的耳朵,陳錯雙眼失焦地看着雪地,兩人心思各異。
“我聽我們班同學說,門衛大叔來找過我,說是我家長來了。”尹殊微微俯身,想要看着陳錯的眼睛說話,但陳錯明顯在躲着他,“我哪有什麼家長呀,我奶奶去年就走了,怎麼會有家長來學校找我……我當時心裡是這樣想的。”
“但是我去找門衛大叔,他跟我說我那個家長留着長發,長得很高,單眼皮,睫毛很長,眼睛很好看,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尹殊低低地說,“我還有個哥哥呢,是不是?”
陳錯茫然地皺了皺眉,下意識想反駁他前面那幾句,但一對上尹殊那雙笑盈盈的眼睛,他就反應過來尹殊在逗他。這種程度的玩笑話依然讓陳錯覺得有些難堪,他知道自己年紀大,不好看。
“尹殊,我……”
“哥哥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尹殊的聲音很輕,但陳錯卻覺得有千鈞重的東西壓過來了,壓在他身上,讓他喘不過氣。
他嗫嚅了兩下,微微凹陷下去的臉頰幾乎抽搐起來:“你快回去吧,不是、不是還有晚自習嗎?”
“我曠課了。”尹殊語氣平靜,陳錯卻好像被吓了一大跳,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盯着他:“怎麼可以曠課?你馬上就要高考了!”
“還有三個多月呢。”尹殊糾正他,溫柔的目光中帶着點難以言說的蠱惑,“不過哥要是能快點把飯吃完的話,我還能回去學會兒。”
“……”
很奏效。
陳錯真的接過飯盒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不停地往嘴裡塞着飯菜,在他心裡尹殊的前途勝過一切。
“哥,慢點吃,這樣對胃不好。”尹殊伸手撫了撫他耳邊滿是髒污的長發,陳錯手一哆嗦,差點沒拿穩飯盒,他飛快地瞟了眼工廠門口,發現王禮軍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們,瞬間臉色煞白,身體也開始發抖。
尹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對面站着的人,他神情自然,甚至還對王禮軍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陳錯。”這是他第一次叫陳錯的名字,很鄭重,很認真,他原本不知道陳錯的名字,隻知道他姓陳,但這次為了找到他,尹殊第一次向好友齊聿明開了口,從學校門口的監控室到聯盟公署,他看見陳錯很多年前備案的照片,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選擇了我,就不要輕言放棄。”他故意壓低的聲音像是海浪,溫柔,平靜,有節律,卻蘊藏着無可抵抗的力量,“否則,我會很傷心。”
“你所預想的一切困難,我都會和你一起解決。”
“不要怕,因為我們在走一條正确的路。”
陳錯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被海浪卷走了,想象中的窒息、掙紮和痛苦都沒有到來,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甯靜,大海吞噬着他的理智,也接納了他的苦楚。他仿佛在下沉,沉到深不見光的海底,又好像在漂浮,飛到了他從來不曾奢望過的天堂。
“我們都要更加堅定,知道麼?”
陳錯的心好像被海水泡漲了,二十七歲的男人,居然像個孩子一樣被人輕易地哄騙。他終于不再發抖,臉色也緩和了很多,尹殊說他們在走一條正确的路,他就暫時抛棄了那可憐的羞恥心和幾乎把他壓死的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