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熱血在胸中沸騰,陸铮從未這樣迫切的想要見到什麼人,他知道宮門已經關閉,但沒關系,總有辦法的,他一定會想出辦法的。恐懼與狂喜在撕扯中形成了難以言喻的忐忑和期待,他迫切地需要看一眼還鮮活的、還溫暖的十七殿下。
然而他卻在宮門口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左相衛寒盧。
兩人看見對方再次不約而同的愣了一下,眼神之中時如出一轍的疑惑。
你在這裡幹什麼?
兩人的眼睛明明白白的說。
衛寒盧顯然來得更早,但他先拱手一禮,随後便移開目光。
城門打開一條小縫,守城郎面色為難,低聲讓他們快些通過,不要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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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宮門,任你有天大的面子,除了陛下親自下令賜攆,否則都得用雙腿走路。
左相日日上朝,這條路已經走過許多遍,隻是白天的錦宮與夜裡終究還是有兩分不同。日出東方陽光普照,行走其間隻覺得這座宮殿富麗堂皇,而現在,這森森宮牆仿佛有了生命,古老的目光窺探過來,黑暗便有了實感,像是淤泥湧流過來,将人層層淹沒。
走在宮道上,跟随着侍從手中的一豆燈火,蓦的,衛寒盧突然想起宴初,想起那個荒唐又可怕的、說不上是前世還是夢的場景。
也是在這樣漆黑的夜,也是這樣仿佛看不見盡頭的宮道。兩側的牆頭站滿了弓箭手,宮道前後,禁軍将新帝團團圍住。待打算趁着夜色護送皇帝離宮的最後一人也倒下,衛寒盧這才從禁軍讓出的小道當中走出來。
“殿下。”他說:“回宮吧。”
宴初抱着已經咽氣的侍從,眼淚滾滾而下。她看向他:“衛大人何必如此,就算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現在誰還會在意朕的旨意,除了你之外我誰也見不到,既然如此隻要稱我病重,再不臨朝就是了。”
他臉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看似和藹的表情,宴初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她說的話,可現在她也隻能繼續說下去。
“玉玺、虎符,我什麼也沒有帶走,全都放在原位——衛大人,你行行好,念在我曾經在兄姐面前舉薦你的份上,放過我吧。”
看來這便是她要說的全部了。
于是衛寒盧笑起來。
再行一禮,他的腰彎得更低了。
“殿下說笑了。”左相聲音輕柔溫和:“這裡便是您的家,殿下便是這錦宮的主人,何來放過一說?”
“夜色寒涼,這些宮人在宮中或許還有熱飯果腹暖屋禦寒,可其中有不少家中也窮苦潦倒,等着他們每月的月銀過活。既然如此,殿下何必給他們添這許多麻煩,有什麼事情吩咐臣去做就是了。”
護送宴初出宮的不過也就十來人,卻耗費了百來支箭,黏膩的污漬染髒了左相的鞋底,他跨過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侍從,最終停在宴初的面前。
“殿下。”他進言:“回宮吧。”
“這些宮人,臣會替您好好照料。”
眼淚滾落,月亮被烏雲遮蔽,新皇眼中的光夜漸漸黯淡下去了。
他牽着她回宮,火把将整條道路照得亮如白晝。
“這是泥沼。”他聽見宴初說:“無論什麼投入其中,最後都會被吞沒,隻剩下一片黑泥。”
“即便是泥沼,殿下亦無須擔心。”他說:“今晚、日後,臣會一直陪着殿下的。”
如今走在這裡,他卻好像突然理解了當初,小皇帝對于這座宮殿,對于他的恐懼。
他現在,也同樣兩股戰戰,瑟瑟發抖,害怕這座吃人的宮殿已經吃了這樣多的皇族還不滿足,在不聲不響的時候,磨牙吮血,将僅剩的十七殿下也連皮帶骨吃幹淨了。
一路無話,行至紫宸殿,原本以為這麼大半夜的隻有他們兩個人在這裡站樁,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有人比他們還早,門神一樣紮在宮殿門的兩側。
神鋒軍統領南景澤。
從小養在宮裡的白宥。
?
這兩個人大半夜的,到這裡來幹什麼???
八目相對,面面相觑,大家都感到迷惑。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手腳都凍木了的時候,紫宸宮的宮門終于開了。
“四位大人久等了。”是宴初的貼身大宮女琉璃。她站得筆直,一禮之後側身讓開:“陛下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