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黛雲心口便撲騰不止。
“勉小子可是要回來了?”知女莫若母,燕樂長公主隻瞥了黛雲一眼,便将她的小心思道出。
黛雲側過面去,用手指撥弄着額前散落的一絲秀發,假意不同母親對視。可卻又打足了精神,等待來人的回應。
“回長公主的話,主子已班師回朝,約莫來年開春時便能返回京城。”領頭的将士站出隊列,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又将禮單一一對過。
其中有件大氅着實惹眼至極,雪白一體,不摻有半點雜色。雖不知是何種皮毛,但其價值可見一斑。
黛雲瞧的出了神,忽就想起某次歲末年關時的冬日宴。
那時禦花園中紅梅開的正好,淋了場雪後,更添了份沁人的冷香。小小的黛雲看得心生歡喜,不覺離了母親便往花園中跑去。
雪地濕滑,黛雲穿得極多,不小心踩着塊鵝卵石,沒來得及反應,身體便難以控制地往後仰面倒去。
江勉當時尚且瘦弱斯文,忙不疊要去扶她。奈何幼年的黛雲卻生得珠圓玉潤,又裹着厚重的冬衣,本就行動不便,竟帶累了江勉,齊齊摔做一團。
江勉被黛雲一屁股壓在身下,兩個人具是動彈不得。
這幕正巧叫不少長輩們瞧了去,又都念着二人的婚約,當下笑呵呵地打趣起來。尤以燕樂長公主為甚,她攬着驸馬的胳膊笑得狡黠:“阿勉這般瘦弱,若是背不動我家雲雲可如何是好?”
本朝風俗,婚嫁當日,需得夫君親自背妻子下轎,方能彰顯其尊重。
黛雲同江勉是太後賜下的婚約,衆人們自然也清楚這不過是句玩笑話,但卻叫天真浪漫的黛雲信以為真,當母親是在笑她,坐在地上嚎啕了半晌。
江勉亦又惱又羞,直往舅父身後藏,再不肯見人。古言外甥肖舅,似乎同古闆守舊父親相比,當年的江勉更親近豪爽又不拘謹的舅父。
雖然日後燕樂長公主不再提此事,可黛雲卻并未将此當做兒時趣事,每每想起,都自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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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樂長公主留黛雲用完晚膳才放她回去,不過這頓飯黛雲卻吃得着實心不在焉。
“公主,您總算是回來了,婢子剛剛從廚房拿了些糕點,您可要用些。”幼香捧着個香氣四溢的食盒,興高采烈地舉到黛雲跟前。她是黛雲的貼身丫鬟,從小同同吃同住慣了,私下裡也沒什麼太大的顧忌。
自當日不小心壓垮了江勉後,黛雲就決定痛改前非,和芙蓉糕、桂花糕、紅油肘子、東坡肉劃清界限;眼下用了晚膳,她自知過食易胖,便一口回絕。
但她斷然是不會直接明說出來的,隻道:“這些糖漿點心,吃在嘴裡,膩到心頭,我可不愛吃。你自個全吃了罷。”
“可這明明是殿下先前點名要的啊。”幼香自覺冤屈,小聲嘀咕了句。連忙手腳麻利地伺候了黛雲梳洗,又開開心心抱着整盒點心,去了自己的小屋。
待幼香走後,原本半阖着眼睛的黛雲,緩緩睜開一雙杏目。
困意全無。
雖說當時母親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得是玩笑話,但到底傷在了年幼的黛雲心中。雖事後燕樂長公主有所察覺,可早已種在心底的認知又如何能改變了去。
渾渾噩噩胡思亂想到天将破曉,黛雲這才支撐不住,沉沉睡去,不覺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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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仍舊是一年宮宴,那時太後尚未離世,母親依然是深得聖眷的公主。黛雲坐在母親身旁,瞧着台上衆人咿咿呀呀唱得不知是哪出戲,亦幻亦真,朦胧之間,隻看得人影攢動。
很快,旁邊就傳了低低的談話聲。黛雲仿佛突然知曉了後面的内容,慌張的開口,想打斷這一切,卻驚覺自己無法出聲。
“我方才離席片刻,這出戲講得是什麼?”
“南方戲班子排的,倒是有些意思。說得是新科探花郎對那繡花娘一見鐘情,二人曆盡艱辛終成眷屬。可婚後,日子平淡無奇,卻發現對方并非佳偶。”
“一個吟詩,一個繡花?”
“正是這個理。一個滿腹經綸,一個卻醉心女紅,終究不歡而散……”
不、别說了!
幼年的黛雲既天真爛漫又活潑好動,被她氣走的教書先生不知凡幾,哪裡是肯讀書的料子。
加之那段時日,燕樂長公主正巧領着黛雲為太後繡百壽圖,又總聽得人誇清遠雅正、滿是書卷氣的阿勉,今後至少能高中探花郎,于是十分自然地便将自己代入到了唱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