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再猶豫,二人當即在江勉的書房坐定,分析起當下的形勢。案上燃袅袅沉香,略略驅散了些屋中的濕冷。
即便眼下千頭萬緒,但其源頭活水卻是不難尋覓的。
“我原先聽過,内宅相争,會用這種下作手段。”黛雲正了神色,仔細替他分析,瞧着江勉的反應,略帶斟酌地開口道,“不若送杏白姐姐去外面宅子住段時日。離了這些個害人的東西,索性先将身子底養好了是要緊。”
江勉對此深以為然:“山間寺院是個好去處,但缺在路途不便。不若我去城郊購置一套别院,先令阿姊住過去。”
“何必去買,住我家的便是。”黛雲挑眉,面上的笑意稍縱即逝,“也不對,那宅子倒是我姨母的。”
松妧公主故去後,留下了不少珍奇園林,都是早些年珹帝所賜。但她的驸馬卓子真,犯的是牽連九族的重罪,幸而珹帝念在他曾為天子伴讀的份上,為他留了個全屍。
但這諸多遺産便成了個燙手山芋,不少人想吃卻又忌憚珹帝秋後算賬,是以便由燕樂長公主接管了下來。
黛雲心中盤算了一圈,心中最是偏向這處:“白雲山下那片宅子便是其一,有好些姨母留下的名貴草木。宅子裡的仆人亦都未換過,日日有人整理打掃,随時可住得。”
“對于阿姊,的确是個極好的去處。勉若再做推搪,未免有些假意。待說服了阿姊,便送她去小住些時日。”江勉知黛雲此番安排,已是極好,當場應下。
“幼年時有幸得見松妧公主。”見黛雲尚面帶失落,江勉不由輕聲安撫,也難免有些懷念起往事,“她極為親切溫和,我還記得你我一同在她宮中玩鬧。”
黛雲聽他提起這句,當下坐直了身子,眉飛色舞地笑起來:“你莫說,當是你非要和平陽哥哥比劃,把那一人高的大白釉瓷瓶給摔了去。”
江勉憶起往日趣事,不禁有些腼腆,可見黛雲被逗得高興,便也同她一齊笑出聲來。
“不過陽平哥哥失蹤了這些年,母親卻也從未放棄過尋他,隻是了無音訊。”黛雲又思及,自己曾同江杏白說起,那羅霁又幾分肖似兄長。
被江杏白反駁後,她便并未再做多想。但而今同江勉說起,她又忍不住開口道:“我曾覺得羅霁有幾分像陽平哥哥,但杏白姐姐并不贊成。”
說者無意,聽者留心。江勉問言一驚,不由微微蹙眉,又想起前日容秀領着羅霁,去見卧病在床的阿姊。雖是有理有據,但他身為兄弟,不得不多加注意。
“殿下很是不喜羅家,可似乎對羅霁并未有排斥。”江勉想起那時,黛雲還出言為他解圍,不由問道。
“冤有頭債有主,他确不曾犯我。”黛雲卻未有察覺,轉而笑起來;“去歲,我強留了些被羅家買去的學子不放,羅映夏的打手登門來要人。”
江勉不由緊張:“殿下可有受傷。”
黛雲大言不慚地吹噓起來:“我堂堂映福公主,自是将他們全都罵了回去。”
“但是,那群潑皮無賴,竟将我門前的柿子樹給砍了去。”黛雲拉下臉,露出厭惡的神色,又很是惋惜,“那些剛結果的柿子都還未吃上,便全肥了土。”
“殿下下次莫再直接同他們争鋒了。”江勉聽她如此說,卻隻覺得後怕。不由想道,若這群人針對的是黛雲,隻怕她當時便兇多吉少。
萬重山再次被他緊緊攥在了手中。
黛雲露出個心虛的笑容,雙手環抱,撐在桌子上,欲蓋彌彰地說道:“有大名鼎鼎的萬公子在,怎還用怕他們。”
江勉非是啞口無言,隻是不願反駁。
“後來,也是羅霁出面,與我說了賠償的事。”黛雲大大方方,“我又因着他和兄長有些相像,這才覺得他同羅家其餘人不同。”
江勉颔首,認同她的說法:“既是如此,想來這位羅先生,也是位循規蹈矩之人。殿下若還心存懷疑,勉可派人去查探查探他們的底細。”
黛雲自然樂意,又補充道:“我曾聽說,羅家是二十年前突然搬來的。你順着這條思路,許能查到些東西。”
江勉最樂得見黛雲這般活潑雀躍的模樣,自是毫不推诿。
每每念及和黛雲婚約早定,都會令他心生雀躍。但想到家中眼下是這般情況,實在無法給她以保障……江勉神色一暗。
“勉會盡快處理好的。”江勉握緊刀柄,古樸金屬的涼意攀上他的指尖。這雖非他擅長之事,但至少亦不會比狡猾的漠北鞑子更難對付。
黛雲被他捧的飄飄然,卻又十分認真地說道:“我覺着,你還是是何這般胸有成竹的模樣。我傅黛雲,雖非俠女,但卻也有着副俠肝義膽,定同你一齊,殺得這群小人片甲不留。”
他今後大概不會再覺得落寞了,這個念頭忽而鑽進了江勉的腦海中。那些藏起來的、壓抑着的火氣,被當做硝石粉末,填充進竹筒中,炸成了絢麗多彩的煙火。
他貧瘠的世界,終不再是黃沙漫天。
春風自渡。
可忽而,又想要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