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果然在窺探着她們。
二人甫一下床,再往窗戶那看去時,已不見鬼影的蹤迹。
秦懷希打開屋門,毫不意外地挑眉道:“在院子門口等着我們呢。”
陶沙系好襦衣,跟着探頭出去看了眼。
不遠處雲深夜重,院子裡點着的燈籠未滅,燭火幽暝,隐隐勾勒出了一道慘白的身影。
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們,烏漆漆的眼瞳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裡頭沒有半點活氣。
但不難看出,她似乎沒有惡意,隻這樣靜靜地站在那。
秦懷希取了一盞挂在檐下的燈籠提在手裡,另一隻手則和陶沙的手十指交握,牽着她朝鬼影走去。
鬼影背後再次升起巨尾,如同飛鳥的寬大雙翼,幾乎遮蔽住整座院落。她抖了抖身子,往後一退,直直穿過院子大門,消失了。
二人對視一眼,推開院子大門,跟了上去。
鬼影一直和她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等她們跟上以後,才幽幽現身。
“她要帶我們去哪裡?”陶沙呵出一口熱氣,牙關緊繃,“她的脖子,你看見了嗎?”
秦懷希:“當然。”
很明顯,她應該就是那個在狐仙廟前揮刀自盡的新婦。那面容也是分外年輕的少年模樣,隻是神情僵硬冰冷,看着木木呆呆的。
陶沙隻覺得到的信息越多,疑點也跟着越多了起來。
好端端的新婦,為何會自盡?她又嫁到了誰家?
她想起不久前薛朝露一行人告知給她們的事,轉了轉眼珠子。
十年或者更久之前,塘周村有人辭官還鄉,此人名為周修平。周修平疑因意外得到一筆财寶才急着回鄉的,回鄉後從事布匹生意。
但牠竟病逝了,還留下一對妻女。
她們先前進入的那座荒廢的宅子,顯然就是這周修平一家的住處。
牠病逝了,那牠的妻女呢?
水井裡的女屍,自盡在廟裡的新婦,還有被奪走的染坊……
陶沙剛有點眉目,秦懷希忽然拽了一下她,輕聲說:“小心。”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差點撞牆了。再看鬼影,正站在府邸的大門前望着她們。
“她……”陶沙停頓一瞬,才說,“應該就是周修平的女兒吧。”
秦懷希摟着她腰,免得她又發呆到差點撞牆。“嗯。”她說,“那個水井裡的女屍,就是她的母親吧。”
所以,這母女二人也都死了,那座宅子才因此荒廢了。不僅如此,她們死後,宅子裡的陳設還都給搬空了。
二人默然,見鬼影又消失不見,猶豫片刻後,來到宅邸大門前拉開了門栓,邁出門去。
入了夜,整座村莊就跟無人之地似的,連刮過的風都格外的涼飕飕。
野貓在屋脊上嚎叫着,活像是嬰兒在哭,聽得人頭皮發麻。二人跟着鬼影亦步亦趨地走着,冷不丁從斜前方的角落裡竄出一個黑影來。
“……”陶沙捂住嘴,愣是把尖叫咽了下去。
這大半夜的外出,本來就夠恐怖了,再這麼一叫,鬼知道會把什麼東西叫來。
“是隻貓。”秦懷希提高燈籠照了照,“黑貓。”
陶沙定睛看去,那隻黑貓果然黑不溜秋,要不是舔毛的動作,幾乎看不出它是個活物。
它蹲在她們面前,也不走,就甩着尾巴看着她們。
而不遠處,鬼影再次停住,示意她們跟上。
秦懷希彎腰,摸了摸黑貓的頭:“你該不會想告訴我們不要過去吧?”
黑貓懵懂地看着她,舔了舔她的手心。這小貓咪還挺親人,和這座詭異的村子真是格格不入。
“去去。”秦懷希拍了下它的屁.股,把它趕走了。
她們定定神後,又擡腳跟了上去。
走了不知多久,眼見着周圍屋舍愈漸稀少,林木繁雜。鬼影終于停了下來,很快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她們擡頭望去,一片圹埌田野盡處,赫然屹立着一座廟宇,廟前挂着數盞燈籠,燈火通明,巍峨高聳,浮雕華美精細,一眼就能看出它供奉着什麼,才教村民們對它如此莊重。
這裡便是村内重地,狐仙廟了。
民間多有供奉五大家,為狐仙、黃仙、白仙、柳仙及灰仙。
事狐神者,祭祀以乞恩,食飲與人同之。有諺曰:無狐媚,不成村。
二人沒有耽擱,踩着青石階緩步向上。髹漆描金的兩扇廟門緊閉,她們回頭望了眼四周,見沒什麼異樣,這才推開了大門。
不料就在這麼短短一瞬間,變故乍生。門内檀香悶重,聞到檀香的那一刻,活像有雙手将原本站着的她們給強硬地拽了進去。
二人一個踉跄,齊齊撲倒在了磚面上。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一雙繡花鞋從她們眼前重重踩過,秦懷希皺眉,将陶沙扶起後,二人沒站起來,就這麼坐在地上看着一個手握柴刀的女人徑直越過她們,來到了供桌前。
帷幔垂落,廟内無端亮起刺目紅光,濃烈的幾乎要滲出血來。
女人鬓發散落,她此時身上明明并無傷口,那柄柴刀上卻染滿了鮮血,仔細一瞧,甚至還有細碎的骨肉沾黏在刀刃上。
她面上盡是瘋狂的恨意,明明年歲不大,卻不知是誰将她逼成了這樣。
更詭異的是,她似乎并沒有發現二人的存在,連個餘角都沒有分給這兩個盯着她的大活人。
秦懷希見狀,湊到陶沙耳邊,悄聲道:“應該是幻境。”
陶沙點頭。
柴刀,鮮血,狐仙廟。
看來,鬼影是想将過去的事用幻境的方式重演給她們看。
如同看戲一般,二人坐在角落,靜靜看着少年舉起另一隻手裡緊緊握着的一隻瓷壇,惡狠狠地瞪着供桌上懸挂着的狐仙畫像。
她在怒罵,罵人心卑劣,罵這狐仙袖手旁觀,罵它不配她們的供奉。
罵着罵着,她又伏地痛哭起來,抱着這一隻小小的陶罐,反反複複念叨着“娘親”二字。
最後,她拿起那柄血淋淋的柴刀,在狐仙畫像前揮刀自刎了。
嗤的一聲。
濃稠的血潑染了大半幅畫像,而那隻陶罐也随之摔落在地上,灑出一地濕黏的泥,和少年頸間汩汩流出的鮮血混在一起。
陶罐摔落的刹那,二人分明聽見了一聲異常凄厲的叫聲,似是悲恸,似是憤恨。
少年怒瞪着眼,死不瞑目。
……
呆坐許久,直至幻境消失,屋内重歸黑暗,陶沙才動了動發麻的腳。
二人站起身來,秦懷希提着燈籠,照了照廟内。
一切幹幹淨淨,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陶沙揉了揉額角,悶聲道:“她……”
她想說些什麼的,但才看了這樣慘烈的場景,喉頭微澀,竟說不出話來。
“嗯?”秦懷希伸手,撩了撩她腮邊那些淩亂的發絲。她的指尖不論何時總是溫熱的,陶沙握住她的手,歎息說:“先回去吧。”
二人便心事重重地走出廟宇,才關上門,一個轉身,就見台階下方,正陰森森地站着方才那道鬼影。
她咬着牙,浸着寒冰似的眼廓下竟滲出兩道血痕來。她死死地盯着她們,眼裡滿是噬骨的恨。
陶沙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低聲問秦懷希道:“她怎麼了?”
秦懷希也有點困惑:“不知道啊,剛剛還挺——”
猛不防間,鬼影雙臂張開,閃身向她們襲來!
“友善的。”秦懷希邊将話說完,邊拉起陶沙就往旁邊跑。
有沒有搞錯啊!!!
不久之前還那麼人畜無害的引她們過來,怎麼突然間就暴起準備殺人了?
二人來不及多想,跳過廟宇前的闌幹,原路往周永昌的府邸跑去。
風聲瑟瑟,鬼影卻追趕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