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去,秦懷希這家夥刨土刨得奇快,沒過多久又是一個坑。
坑裡啥都沒有,隻有一條蚯蚓疑惑地探出了頭。
她見狀不滿地啧了一聲,轉移地方,接着揮舞着鋤頭刨土。
“别發呆了。”她朝陶沙笑了一下,“都答應過薇姨了,我們會把畫像找出來的。”
陶沙看她笑,心情不免稍稍放松了些,正要開口,卻見秦懷希臉色忽然微變,皺起了眉看向她身後。
陶沙一頓,回頭看去,心跟着一緊。
“薇姨?”
*
王白薇正在擦洗着屋子。
雖然族長失蹤了,雖然村裡亂成一團。但身為府上的下人,她隻能和其餘下人一樣,繼續機械地重複每一天的事。
來到這裡後,她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她清楚,自己在這個副本裡擔任NPC的角色,其實算是種運氣。
最起碼她們隊任務失敗了,她可以免受一次懲罰。
然而偏偏,隻有她被選中了,而她五歲的女兒,還要作為玩家去完成遊戲給的所謂任務。
她無法陪在女兒身邊,甚至好不容易見到面了,都不能抱一抱自己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
這個遊戲屋究竟是什麼東西,什麼來曆,她到現在都毫無頭緒。
她隻知道,她想要她的榮榮平安地活下去。
耳邊響起腳步聲。王白薇端起水盆,悄悄跟上了方才經過她的那群人。
從聽到陶沙她們說要找畫像,隻有找到畫像才能完成任務後,她幹活時就會忍不住分神,暗中跟上她們,觀察她們搜查的情況。
很遺憾,她們始終沒有下落。
甚至于她們明明都已經走過那個地方了,卻還是不知道,畫像其實就在她們的腳下。
王白薇自然很想幫幫她們。
然而每當她試圖準備開口,想要委婉地告知給她們一些線索時,耳邊總是會非常及時地響起那道冰冷的提示音。
“嚴重警告!不得幹涉玩家進行遊戲的行為,否則您将受到懲罰!”
“請扮演好您所扮演角色的職責,嚴禁告知給玩家任何有關村莊的事情。”
所以,她隻能沉默地站在一邊,旁觀她們跟蒙眼抓瞎似的在宅子裡四處亂找。
時間快到了,有發瘋的村民在攻擊府邸。她和府上的丫鬟一起跑出來滅火,慌亂間,她仿佛聽見了女兒的哭泣聲。
一牆之隔,她根本沒辦法出聲安慰對方。
榮榮的到來對她而言是極其意外的。她是在和丈夫離殙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雖然意外,卻很驚喜。
她的原生家庭糟糕透頂,乃至她自己的殙骃都是一地雞毛。但她還是選擇将榮榮生下來,去愛她,将她養大成人,彌補自己童年的遺憾。
然而榮榮生下來卻有點先天不足,經常生病,學說話也學得很慢。
因為這事,王白薇花了好大的功夫教她學說話。
這日,她教給她,海。
榮榮在她懷裡問:“媽媽,海是什麼?”
王白薇給她看了圖片。
榮榮便說:“媽媽,我想看海。”
王白薇便特意向單位請了假,帶女兒去看海。嵋嶼島的白沙灘細膩寬闊,榮榮光着腳興奮地在那上面跑來跑去,最後,她在沙子上用稚嫩的字迹寫道:
“榮榮最愛媽媽了。”
海水突然上湧,沖刷掉了這行字。
她擡頭望去,天空被窒息的血色籠罩,如同誰也逃脫不了的夢魇。
……如果找不到畫像,榮榮就會被割掉耳朵和舌頭。
一位母親,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受這樣的苦呢?
她思索許久,還是來到了陶沙她們身後,眼神寂然地看着她們。
短暫的沉默裡,陶沙預感到什麼似的,站起身,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嚴肅道:“薇姨,不要告訴我們,我們會找到的,一定會的!”
王白薇卻搖頭笑了笑,面容變得悲哀起來。
“你們找不到的。”
冷冰冰的提示音在耳邊出聲警告,像是有把尖利的刀在捅着她的耳膜。
王白薇卻無視了這個警告,隻微笑道:“告訴榮榮,我愛她,我希望她能好好長大。”
她轉身,往宅子裡的某處走去。見衆人不動,她回頭又是微微一笑,意思很明顯,也很堅決。
衆人交換着眼神,猶豫許久後,還是跟了上去。
目的地是一間荒涼的院子。這間院子她們昨日來過,裡頭堆放着些雜物,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王白薇卻兀自停在了院子裡的某個位置,用腳點了點那裡後,輕聲說:“挖開這裡,下面有口井,畫像就在井裡。”
“薇姨……”
王白薇猛地捂住胸口,強忍着劇痛似的,面色慘白地一字一頓道:“這口井是在你們到來的前兩天填的,所以你們找不到也很正常……”
她的嗓音越來越輕,與之相對的,整具身體飄飄然,騰空一般,也越來越輕。
“薇姨!”
陶沙她們撲過來,想拽住她似的。然而拽是拽住了,卻絲毫無法阻止她的身體在慢慢消失。
耳邊的遊戲警告聲王白薇已經聽得不太清了,依稀間,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往腳下看了一眼。
“救救,我的女兒……”
她的聲音随着最後一個音,飄散在了茫茫空中。
這口井,是她來到這個村莊的第一天,周永昌下令搗毀填平的。
當時王白薇初來乍到,見這場景還很疑惑,好好的井,填了做什麼?
她趁衆人不注意,悄悄地往裡頭望了眼。
井水裡,一幅畫像泡在裡面,赤色的狐狸蜷縮着在畫卷上,那雙眼睛正好對着井口,和她幽幽地對視了一眼。
随後,她便做了好幾夜的噩夢。
那時的她卻沒想到,井裡的畫像,竟是能救她女兒的一個至關重要的道具。
……
如海面上遽然迸裂的泡影般,一個大活人就這樣在眼前消失了,沒有留下半分痕迹。
陶沙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一臉怔然。
她眨了下眼睛,想掐把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才擡起手,腕上忽地一熱。
秦懷希的臉色同樣難看至極,但她沒其餘人那麼懵。
違反了遊戲規則,就會立刻受到懲罰,這一點,早在王白薇突然走到她們身後時,她就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了。
但怎麼說,這樣的懲罰也太叫人猝不及防了。
秦懷希呼吸微重,拉過陶沙的手臂将她抱住,努力用自己的體溫安撫她。陶沙在她懷裡輕輕顫抖着,鼻音悶重:“如果我再多考慮一點,會不會,會不會就能猜到畫像在……”
“别多想。”秦懷希皺眉,溫聲說,“你已經夠努力了,這不是我們的錯,都是這個破遊戲弄出來的。”
“薇姨,就這樣沒了?”童敏咬唇,“那,她的女兒怎麼辦?我們要怎麼告訴榮榮,她的媽媽已經……”
衆人無言,長久的沉默過後,再不敢耽擱,拿起手裡的鏟子和鋤頭就開始挖開腳下的地。
她們的力道用得極大,洩憤一般,霎時間泥土飛濺。童敏邊哭邊挖,邊挖邊罵:“死遊戲,破遊戲,把我們當成什麼了!這樣玩弄我們的生死很得意是嗎?……”
挖了許久,總算硌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她們将土抹開,底下是塊木闆。府邸的下人應該是拿木闆隔擋在了井的中間,然後在上面蓋了土。
衆人登時揮舞着鏟子和鋤頭,才幾下,便将這塊木闆給砸爛了。
哐當。
碎片掉落進井水的聲音,泥屑簌簌落下。低頭望去,廢井深不見底,但清泠泠的井水上,卻赫然飄浮着一幅畫。
“我下去拿吧。”餘喬杉說,“井太深了,得去拿繩索過來吊着我下去。”
衆人便去取了麻繩過來,捆在餘喬杉腰間,綁着她讓她下去。
然而意外的是,當她傾身伸手往下撈畫時,手裡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撈起來。
衆人:“?”
“什麼情況?”童敏急得直跺腳,“玩水中月鏡中花這套呢?還拿不起來!!!”
餘喬杉試了多次,都是如此。
陶沙面沉如水,擰眉默然片刻,忽然道:“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