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壓下窘迫,擡眼見除了韓惠,便隻剩如是和許甯兩個呆鳥,自嘲一笑:“看來,改日要向諸葛夫子讨教,如何講課才能留住學生。”
他看向如是,略感欣慰點頭道:“易娘子雖因頑疾落下不少功課,但好在向學,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如是忽被贊揚,有些莫名其妙,隻聽姜珩又道:“從方才就見你兩耳不聞雜事,一心奮筆疾書,可是在做筆記?能否拿來一觀?”
如是一愣,伸手蓋上木牍,幹巴巴笑道:“呵……沒書什麼,你……夫子别看了……”
姜珩當她謙辭,索性起身,走到如是書案旁,定定伸出右手。
纖纖玉指在她額前展開,如同蓮花寶座上伸出觀音手,易生眉心一抖,僵硬咽下口水,将木牍慢慢放到姜珩手上。
姜珩素手一翻,隻見掌寬的平整木面上,畫了一隻小小的王八,旁邊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寫着“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姜珩接過後就再沒下文,如是覺得周遭靜的有些可怕,偷眼去瞧,正巧對上姜珩眼眸一轉,凝視自己。
她急忙趁他暴發前表明清白:“我畫的不是你!”
“此地無銀。”
姜珩橫她一眼,側頭對韓惠和許甯:“今日課就到此為止。”
韓惠稍加猶豫便明白過來,一邊施禮告退,一邊招呼猶處事外的許甯,一邊又眼神告誡如是不要生事。
姜珩見二人出去,才拂袍坐下,意味深長道:“原來娘子擅長丹青。”
他語含譏諷,行為似是不打算就此作罷,如是猛然記起他夫子身份外,還是個有執法權的紀檢委員。父親與長兄一再叮囑過自己,繡衣署自李忌案後深得武甯帝信任,不少人仗此邀功報私仇一舉兩得。
而自己竟因為眼前人的兩次恩惠,就麻痹大意。
如是壯起膽子,膝行幾寸,面對姜珩舉起三指信誓旦旦:“我發誓,我真不是在罵你!我就是……就是……随手亂畫。我跟你道歉,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别遷怒旁人……你,你若不解氣,打我闆子也行!”
“我要遷怒何人?”
姜珩打量她幾下,幽幽道:“你又能熬住幾闆子?”
如是雙手暗地裡約莫,十闆子應該……收回一隻手,五闆子差不多……又不自覺握起兩根手指……又握起一根……
姜珩瞧她為難,倒也不追問,轉言道:“雖說眼下隸書盛行,但公文往來皆用小篆,娘子若不識恐多有不便。”
他擡手撚筆汲墨:“王八又叫甲魚,甲魚二字,娘子可會寫會認?”
如是搖頭。
姜珩取過一片新木牍,筆鋒輕轉,寫下甲魚二字的篆體,筆力蒼勁渾圓,字體颀長規整,意态縱橫。
“篆書筆劃層疊細長,需要穩住腕部力量,下筆均勻,轉彎圓潤,上緊下松但又方正。時辰尚早,你先寫一百遍,拿來我看。”
“一百?!”如是驚呼。
姜珩雙目含笑:“要不打闆子?”
如是哪敢再說話,苦着臉接過筆。
姜珩正要起身,餘光瞄見如是幾乎要趴在案上,眉頭一皺:“頭正,腰直。再者,誰教你這樣拿筆的?”
如是撇嘴道:“這樣寫字快些。”
“欲速則不達。”
“隻要我能寫好這兩個字不就可以?何必糾結于方式方法?”
姜珩正坐答道:“學書先學執筆,如同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德一樣的道理。你可以想象筆為身,流墨為影,形枉影曲,形直影正,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③。”
如是辯不過,悻悻挺直腰背。
“你若習慣三指法也可,但你若把筆杆搭在虎口,會笨拙,筆劃粗細不好掌握,你試着以指腹捏筆,離筆根至少一寸,懸腕,是否輕盈靈活許多?”
如是依言改了握筆姿勢,但掌控不住力道,粗細不順她意,越是想要均勻些,越是抖,指蓋都捏白了,才勉勉強強照着畫出一個字。
“筆序錯了,而且你不必太用力。”
姜珩握住她的手,穩穩落筆:“手腕和指節放松,力在筆尖,中鋒用筆,藏頭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