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為打岔道:“這幾個死囚在牢裡關了經年,如何勾結敵寇?”
紀淮一臉坦然:“這在下并不清楚,姜侯言之鑿鑿,當時多人在場,均可證明。”
他略頓,又道:“李禦史若不信,大可以查問肇事者。”
李為甚感荒謬:“怎麼問?人都讓你殺了!”
紀淮微微側臉:“李禦史慨然,不如親自下去問問?”
“你!”李為瞪眼,“大殿之上,應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紀侯何故刁賴,莫不是理窮詞虧?”
“我且問你,陛下诏谕特赦時,我可有不忿之言?”
“你……”
“特赦之日,我可有阻攔不允?當赦之囚是否已免刑獲釋?是否已出囹圄,腳踩自由地,任其自便?”
“我……”
“怨就怨這些惡徒稔惡藏奸,心術不端,将獲自在身便重操舊業。姜廷尉,”紀淮忽點姜宗禹,“若囚犯大赦後仍犯上作亂,謀逆通敵,該當何罪?”
姜宗禹挑起眉毛,答:“論罪當誅。”
“那我就地格殺,以儆效尤何罪之有?”
“無罪。”
紀淮微微一笑,回首道:“若無姜侯火眼金睛,我也不能識别這幾人竟包藏禍心。聽聞事發突然,易内史在禦前回話,特吩咐内史府右都尉及一個丁姓主簿傾盡府衙全力,與金吾衛一同匡亂反正,金吾衛侯姜琪更是以身犯險,身負重傷。說起來,強将手下無弱兵,四皇子年少,卻能随才器使,在下佩服。”
自齊王去了封地,金吾衛統領權便交到了四皇子甯晖手中,若論起輩分,他還得叫禦史大夫韓昌壽一聲外祖。
“好一個颠倒黑白,紀北睦你非要攀扯他人作甚……”
“李禦史所指黑白是孰黑孰白?”
四皇子甯晖四肢發達,因行事沖動不過腦子,在衆多兄弟中不怎麼受待見,今日難得撿漏,被紀淮在父皇面前大加贊揚,哪裡允許禦史诋毀。
李為氣到啞口,姜琪的父親姜宗禹他惹不得,四皇子他更惹不得,他原本不過是對上司察言觀色,想要将紀淮一軍,哪料到竟落得此等孤立無援之境。
“得了。”
武甯帝瞅準時機,沉聲道:“扯遠了。事有緩急輕重,如今北境有異動,亂之所生,言語以為階②,多難興邦之際,切不可放大内亂。”
李為吃癟,裡外不是人,郁悶退下。
丞相夏英接話道:“陛下所言極是,如今白羊王與婁煩王聯合,死灰複燃,甚是棘手,烏恒也一直虎視眈眈,紀将軍若此時撤出瀝縣,烏恒也要亂。”
一位武将道:“就是因為紀将軍總是在瀝縣,烏恒倒是老實了,河南這不亂了套?白羊婁煩二王若是帶着那些小部落與單于王庭聯系上,積土成山,那可真是壓在心頭,日夜難安了!”
四皇子甯晖翻翻眼白,幽幽道:“朝廷沒人了嗎?就指着他紀北睦一個?”
此言一出,堂上嘩然,半晌,武甯帝開口問道:“晖兒可有舉薦之才?”
甯晖施施然起身,走到正中,面向禦階跪下回禀:“兒臣确有一合适人選,就是衛将軍錢愈。”
夏英聞言微微擡眼瞄向甯晖,而後目光落在身旁,禦史大夫韓昌壽的軟席上。
“錢愈?”武甯帝略作回想,“就是斬東瓯義軍首領于馬下的那個?”
“正是。此人材武善戰,能得士死力,屬不可多得之将才。韓将軍自去年馬上摔下傷了腿,便痼疾難醫,蔓草難除,這……”
夏英打斷甯晖的話,道:“韓田國是腿疾,又不是腦疾。主帥講的是調兵遣将,縱覽全局,就算要去前線振奮軍心,也有戌車可乘,和腿有什麼關系。這麼些年匈奴一直小騷擾不斷,此次卻在假意潰逃後,立即集結大軍兵分三路,狡猾奸詐,韓田國就算是健步如飛,也難免寡不敵衆,大意失漁陽。”
說完,他起身走到正中揖首道:“臣認為,韓田國寬仁廣博,又有雄才遠略,前朝動亂時,便展現出非凡的赤膽忠心,此次确實是他輕敵,陛下可休書命他将功補過,如此,他定會感念陛下仁德,竭智盡力一雪前恥。”
武甯帝沉吟片刻,看見五皇子甯暄立在一旁默不作聲,便問道:“暄兒呢?有何想法?”
甯暄今年十四,因生母紀美人受寵,親舅又是紀淮,十二歲起便跟着兄長臨朝聽政,但也僅僅是聽,沒有表态的權利。
今日猛地被武甯帝點到,他一時愣怔忘記回話,直到崔平輕聲提醒,他才回過神來,出列拱手道:“回父皇,兒臣私以為韓田國雖文韬武略,但為人忠厚保守,一向又推崇議和,少了些銳意,若是能有個激進派中和一下,倒也是好事。”
甯晖冷不丁輕哼,諷道:“你倒是會和稀泥。”
武甯帝目光一直停留在甯暄年少稚嫩的臉上,片刻,才略略點頭,沉悶一聲“嗯”。
此時,靠近殿門處站出一人朗聲道:“啟禀陛下,末将請兵!不退胡虜誓不還朝!”
武甯帝擡目,見是個年輕人,待其走近細看,龍骧虎視,威風凜凜,腰間是條青绶卻不認得姓甚名誰。
崔平見武甯帝不語,躬身道:“禀陛下,這是關内侯上月舉薦的校尉申建,平陵人。”
皇帝點頭,頗感欣慰:“申卿實乃誠臣勇夫,忠志之士。今北有胡虜,南臨蠻夷,值用人之際,缺強兵良将,若天下之士皆如申卿,那孤何憂,甯朝何憂啊!”
衆臣聽聞,皆伏身以示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