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德凱要鬧事的言論,尹漫眉頭緊皺。
工廠裡一直有兩股對立的勢力,一方是她姑姑和舅舅組成的親戚聯盟,一方是以江德凱為首的跟着父親打江山的老部下。
姑姑尹梅蘭和舅舅邱兆華兩人工作上沒什麼出衆的能力,但團結群衆很有手段。
直白點講,善于籠絡人心。
江德凱一衆老部隊是幹實事的,廠子裡方方面面都少不了他們,但做事剛硬,少了點人緣。
老部隊團體覺得那幫親戚是依附在廠子上面的吸血鬼,是不幹實事整天隻知道收買人心把廠子裡氣氛搞得烏煙瘴氣的毒瘤,是得了便宜還賣慘占盡好處的小人,長此下去,必定危害無窮。
親戚團體則覺得老部隊那幫人欺人太甚。
誰不是跟着廠子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老人?籠絡人心不是為了更好的團結員工?
廠子要發展,既要有做硬工作的人,也要有做軟工作的人,那幫人隻知道抓生産,難道廠子裡就沒有别的事情要處理?
規章制度需不需要人制定?員工福利需不需要規劃?外面的合作對象需不需要維護關系?
廠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這麼多年,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老部隊那幫人不體恤他們的付出也就罷了,還想方設法把他們趕出去,是不是太過分了?
兩方各執一詞,誰也沒法說服誰。
都覺得對方才是罪大惡極的一方。
這種矛盾由來已久,尹漫從前不隻一次瞧見父親為此事煩惱,但他沒有想出好的解決辦法。
“我不理解你父親為什麼要把那兩人留在工廠。”江德凱語氣不太好,他心裡是真的沒法理解,“就像沒法理解為什麼你父親沒把服裝廠交給你而是交給了你姐姐一樣。”
尹漫歎息一聲,隻說:“他有他的苦衷。”
對于一定要留住舅舅和姑姑在服裝廠,她父親有她父親的理由。
追根溯源,這和她那早逝的母親略有一些關系。
父親和母親相識于一場由朋友撮合的相親會,當時年輕氣盛的父親對溫婉标緻的母親一見鐘情,當下就決定非她不娶。
可母親并未看上他。
母親是個有自己考量的人,她父母去世得早,從小和哥哥相依為命,不想再找一位同樣父母早逝的人做丈夫。
她想有個熱鬧點的家。
這樁親事最終能成功,少不了舅舅邱兆華的功勞。
邱兆華覺得小夥子人不錯,忠厚踏實,勤勞肯幹,是個靠得住的人,自家妹子跟了對方,以後不說榮華富貴,日子過得應該也會有聲有色。
母親耐不住舅舅長久在耳旁做思想工作,最後同意嫁人。
也許天有劫數,尹漫五歲時,她母親就離世了,據說是月子裡落下的病根。
父親對此很是愧疚。
母親兩次坐月子,他都沒在身邊照顧。
頭一次月子期間,鄰縣大暴雨引發水庫決堤,父親被抓去抗洪搶險,不但沒能好好照顧母親,反而惹得母親在家裡坐立不安,天天擔心受怕,怕剛生下來的閨女沒了爸爸。
第二次坐月子,父親被人按上莫須有罪名,指責他偷偷拿了廠裡的原料賣給别人。
這在當時叫做投機倒把罪,是違法的。
輕一點的要挨群衆的批,重一點的要蹲号子,最嚴重的是吃花生米。
父親被帶走之後,可想而知母親有多麼驚慌,她四處找關系找證據,一個月後才盼到父親出來。
也許是兩次坐月子都受了驚,母親的身體急速衰落。
熬到尹漫五歲時,已經油盡燈枯,再也撐不下去,撒手人寰。
對于母親的離世,父親滿心愧疚。
他心中一直懷抱着一個夢想,他以後一定要憑借自己的雙手讓母親過上好生活,讓她衣食無憂,風雨不侵。
他積極發奮,勤勞苦幹,在朝着自己心中的目标一點一點前進。
然而比他目标更早一步到來的是母親的離世。
後來在商海沉浮多年終于取得一點成績後,他果斷拉舅舅入夥。
一來是為報答當年舅舅的撮合之恩,二來也是全自己心中的遺憾。
沒能讓母親過上好生活,一直是父親心中沒法填補的遺憾,讓母親的哥哥跟着沾光,似乎能稍稍緩解這樣的遺憾。
她姑姑尹梅蘭見父親一直扶持亡妻那邊的親眷,很不樂意,也要進廠子分一杯羹。
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法厚此薄皮,姑姑也就這樣進了廠。
這其中緣由,尹漫都懂。
她能明白父親的為難之處,但别人不明白。
落在江德凱等人眼中,父親這樣的行為是極其短視的,是不利于廠子發展的,是一定要盡快遏制的。
這其中孰是孰非,又豈是一句話就能了事?
從前父親還在,這些恩怨暗湧能被壓下,父親一走,波濤駭浪立馬被擺在明面上。
派系鬥争,兩敗俱傷,受影響最大的是廠子的發展。
尹漫眉頭皺成川字,緊抿着的唇緩緩啟動:“我父親下葬不久,屍骨未寒,江叔叔現在鬧事,想把剛接手廠子的姐姐趕下台,你知道這樣做,在旁人眼中意味着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