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們淨了手,春柳又奉上細紗制的五指手套,幾人不由又贊歎了幾句,方各自戴了。黛玉與寶玉互執幹戈,迎、探二春素手散花,一時就下将了起來。惜春安坐在兩案之間,左顧右盼,等着“吃子”。正面榻上賈母也動了頑心,坐起身來,在旁觀戰。一時梁下輕绡搖曳,架上鹦哥婉轉,爐中暖香袅袅,再加上一屋子穿紅着綠的丫頭們低嗔淺笑。倒也是好一幅美人閨戲圖。
迎、探二春的圍棋才将将布局,一時還吃不到子,倒是黛玉不多時就吃了寶玉一個卒。還未自棋秤上拿起來,就被惜春伸手接了,一口咬下去,棉軟絲滑,入口即溶,那玫瑰醬留在口中,唇齒生香……惜春笑央道:“好姐姐,你看寶哥哥還有四個卒呢,你再吃一個罷……”說得寶玉直對她瞪眼。
正笑着,就聽屋外有人接口道:“今個兒可算讓我趕上了。老祖宗,有什麼好吃的,也賞我一口罷。”卻是鳳姐一腳踏進門來。
賈母擡手按了按,止了衆人說話,邊自高聲笑道:“你可來晚了,都吃完了。”鳳姐轉過屏風,先笑着向上請了安,方站起身來拿眼四下裡一睃,除了賈母的幾上,再沒見着糕點匣子。四姊妹正在案旁下棋,面前也隻得一盞清茶罷了。她對棋藝可謂一知半解,是以眼光隻在棋盤上一略而過。終無所得。
隻是麼,鳳姐眼尾餘光分明瞧見寶玉衆人忍笑的樣子,怎地都是有首尾的樣子。正找呢,忽見惜春手裡原本攥着兩枚棋子來着,大抵以為她沒瞧見罷,竟自偷偷往嘴裡塞了一粒。鳳姐心下似有所悟。兼又鴛鴦站在賈母身後,隻管伸着下巴地與她遞眼色。鳳姐故意探鼻往空中嗅了嗅,笑道:“老祖宗诓我呢……這般香甜的玫瑰露,哪裡就藏得住呢?”說時已到探春身旁,伸手取了枚黃子,棋子一入手鳳姐即是一怔,舉到眼前仔細一端詳,更是訝然道:“我可記得小時候趕圍棋子兒時用的棋子可都是石頭做的,怎地如今都改用花兒了,生得這般好看……”說時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又笑道:“還這般好吃……”聽得賈母撐不住笑出來,尤指着她道:“可見是個牙尖嘴利的,還沒辨出是個什麼物件來呢,就敢往嘴裡放……”說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雖隻多出鳳姐一人,卻好似孫猴子放出了無數個化身,一屋子都是她的聲氣兒。縱是棋藝不佳,大譜兒鳳姐還是知道的。象棋子她輕易不好動得,那放在棋子匣裡的圍棋子可就落在了她的算計裡。就見她一會子抓一把子兒奉予賈母,一會子又塞幾粒到鴛鴦、琥珀的嘴裡,當然她自己一張嘴更是不落空,再加上個旁邊還有個有樣學樣的惜春,倒讓迎、探二春未到收官就無子可用了。
那鳳姐哪裡知曉,她嘴裡吃着圍棋子,眼裡看着象棋子。卻是一屁股坐在惜春的凳子上,正吆喝着給寶、黛二人支招呢。一時喊着黛玉上車,一時嚷着寶玉跳馬。寶玉連着被吃了兩子,苦笑着擡頭央道:“好姐姐,觀棋不語真君子。”鳳姐笑得打跌,“我才不管什麼勞石子君子呢,正經你将林妹妹的棋子赢個過來與我吃才是。”還待說什麼,卻被探春伸手過來拉住,要與她理論。不料鳳姐一聽迎、探二人不下了,立時起身将棋秤上的子抓了一把,回身就塞進一個小丫頭的手裡,口裡尤賣乖地笑道:“我原是個勞碌命,隻為多吃了兩個子,這會子隻好過來幫妹妹收拾殘局。”邊說邊又往嘴裡放了一粒子,氣得探春扭着她要打。迎春卻搖頭笑歎了歎,也抓了一把子,自捧了茶去一旁喝去了。
黛玉一見鳳姐轉過臉去,自手邊拈了幾粒棋子糕,往身邊站着的春柳、紫鵑等人的手上一放。寶玉一怔,擡頭看時,見黛玉沖他眨眨眼,拿手悄悄往鳳姐那兒一比,又順手取了二人的“将”“帥”,默笑着起身走了。寶玉一拍額,也效法黛玉,悄聲笑着将棋秤上餘下的棋子一掃而空,揣進懷裡,與黛玉同往老太太身邊坐了。
鳳姐鬧完那面,回身看時,訝然道:“怎地這會子功夫,寶兄弟這盤棋就下完了。……可憐我白操了一場心,卻一點好兒沒落着。”寶玉笑回道:“難道要我二人鹬蚌相争,倒叫姐姐你這位漁翁得利?”說得鳳姐跌腳不已。她瞧見黛玉正與二春分棋子兒,也湊過頭去,于妹妹們手裡找補回來幾枚棋子糕填進嘴裡,方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