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王一心要宣讀口谕，賈政也顧不得跟賈赦分辨，忙随着衆人叩頭行禮，隻聽王一心道：“賜賈政古書一本，務要好生研讀，另召雪雁進宮，欽此。”

口谕隻字未提黛玉，究竟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且賜書一本，也并未說什麼書，好生奇怪。想着，賈政還是雙手捧過裝書的錦盒，鄭重遞與身側的賈寶玉，從袖袋裡掏出一個鼓囊囊的荷包，遞給王一心：“内相辛苦，請笑納！”

王一心擺手：“奉旨行事，不敢領賞。”賈家的東西他現在可不敢要，看太上皇的态度，對賈府是厭惡至極，這哪是銀錢，分明是個不定時的炸彈。

“老大人，把雪雁那丫頭叫來，我這便要回宮複命了。”

賈政忙打發人去叫雪雁。

雪雁是被一個嬷嬷帶來的，臉色蒼白，腳步虛浮，走到王一心跟前兒行禮的時候還差點摔倒。

王一心忙伸手扶了一把，豈料雪雁“嘶”地抽了口氣。

難道……王一心正要松開的手頓住，又抓住雪雁的胳膊，另一手把她袖子往上一撸，露出的嫩白手臂上布滿斑駁紅痕。

果然，這丫頭挨打了。

“這是怎麼回事？”王一心微微擡首，銳利目光掠過賈政。

賈政隻覺得王一心的目光似兩把刀子，直直地向自己紮來，不由得冷汗直冒，忙作揖道：“内宅之事，下官從不過問，想是這丫頭犯了什麼錯，不過是略施小懲，令她長些記性，以後不再犯，絕不是故意虐待下人。下官這就向賤内問清楚，回來禀明内相。”

王一心擺手道：“既如此，便勞動尊夫人親自來說明吧。”

說着便打發小内侍将王夫人叫至堂前。

“内相容禀，非是我家無故懲戒，原是雪雁這丫頭手腳不幹淨，偷東西，才不得不小施懲戒。”王夫人說着臉上堆起笑，“内相掌管北辰宮事務，也該知道，碰見這樣的事，憑他是誰，都不可輕饒，不然還怎麼管别人？”

王一心道：“偷的什麼東西？”

王夫人怕說小了顯得她罰的重，暗道得說個值錢的，“是一個金項圈兒。”

王一心挑眉道：“必然是偷了你的金項圈了？”

王夫人：“……是”

王一心側首看向賈政，似笑非笑：“榮國府果然是積善厚道之家，丫鬟偷主母的金項圈，隻是小懲一番，竟沒發賣出去？”

賈政聽了這話，如轟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太監此番來者不善，恐怕不是好事。宮裡的太監，尤其是貴人身邊的大太監，慣會看人下菜碟。這太監今日如此無禮，必是太上皇對自己家不滿。悔不該聽信婦人之言，把黛玉送進宮，如今弄巧成拙，可如何是好？

想着看見一旁立着的王夫人，被問的啞口無言，拱肩縮背，全無大族主母的泰然自若，不由得越加怒從心起，斥道：“該死的賤婦！下人偷盜，你如何不去送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家私上刑罰，如今禍及于我！”

王一心冷笑一聲：“大人的家事，我等不便參與，告辭了。”

說着拉了雪雁便走了。

賈母待人走幹淨了，才住着拐杖走來，說：“快看看是什麼書。”

賈政一時也不顧上訓斥王夫人，忙叫賈寶玉把錦盒捧來，掀開一看，是一本撕開的《禮記》，舉家皆震驚。

賜書一本，還要好生研讀。可賜撕開的一本《禮記》是什麼意思，難道此番送黛玉進宮，惹惱了太上皇。可太上皇若不喜歡黛玉，又打發人來接雪雁做什麼。

君心難測，他當初就說這不是個好主意，揣測聖意，搞不好便是滅門之禍啊！

賈政身子抖了抖，幾乎要站不住，偏這時賈赦狀似無意地道：“好端端的太上皇怎麼賜你一本《禮記》，難道太上皇也覺得二弟你寡廉少恥？”

賈母支撐不住，一頭栽到了下去。

馬車上，王一心倚靠在引枕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雪雁。

模樣雖還周正，但自上了馬車便縮在角落，垂首不語，儀态平平，有點小家子氣。那位聖眷正隆的林姑娘打小服侍的丫鬟大大小小十幾個，也不知太上皇怎麼就單單點了這個。

他服侍太上皇近三十年，自認天底下沒有比他更明白太上皇之心的了，然最近發生的事卻一次一次打破了他的認知。自兩個月前太上皇昏厥後醒來，便性情大變，驅散了術士。

這也能理解，術士進上的丹藥差點害太上皇龍馭賓天，好不容易劫後餘生，自是離得遠遠的好。

再有，将近有兩個月，太上皇竟從未召幸後宮，便是修身養性，調理身體，也該調理好了。

思來想去，他也沒想明白太上皇對新進宮的這位林姑娘究竟是何想法。

他還從未見太上皇對什麼人這麼關懷過，那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别說後宮的娘娘，便是皇子皇孫、公主郡主們也從未這般勞太上皇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