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客氣。”張為禮踱了兩步,走到另一人跟前,“這裡頭連銀錠帶銀票,攏共一千兩銀,是因陛下怕娘子手裡缺錢,專門從私庫裡取的,不算賞的,不犯什麼規矩,娘子安心用便是。”
衛湘又道:“辛苦公公。”這一回,心裡卻真對這位憐香惜玉的天子存了感念。
比起那些随意賞下來的首飾與衣裳,這“專門從私庫裡取的”銀錢是當真在設身處地地為她着想。
她出身永巷又父母雙亡,全不似旁的嫔妃那樣有娘家可以倚仗,就連積蓄也注定不會太多。
倒是難為他是那樣至高無上的身份,自降生起就斷斷沒缺過錢,卻能心細如發地為她想到這些。
再深究一分,賞元寶、賞銀票本都是常見的,但搭在一起送來則顯然是有意為之。
因為銀票的面額通常大些,元寶則可鉸成碎銀以便賞人,用途各有不同。
“恭喜娘子,奴告退。”張為禮又是一揖,就笑吟吟地往外退。那兩名宦官無聲地将托盤放到衛湘手邊的榻桌上,也随之往外退。
衛湘迅速掃了眼瓊芳,瓊芳不必她多言,即刻拿了一錠元寶跟出去塞給張為禮,謝他跑這一趟。
張為禮在廊下停了腳步,擋了沒收,目光睇了眼卧房的方向:“娘子的心意咱家明白。隻是,咱們自己人之間就别客氣了。把掌印的事辦妥了,比什麼都強。”
瓊芳銜笑:“正因是自己人,更不能虧了自己人。若不然‘自己人’還不如‘外人’厚道,這叫什麼道理呢?”說着不由分說地将那錠銀子塞進張為禮手裡,語中稱呼一如同在禦前時那般,“隻當請你喝盞茶。”
張為禮仍想推拒,但餘光掃見月門外又有宮人正要進來,隻得忙将那元寶收進了衣袖,朝瓊芳笑了笑:“得,多謝。先走了,你忙吧!”
“慢走。”瓊芳噙笑深福,禮罷再一擡眼,也瞧見張為禮适才注意到的人影。
正往院子裡走的幾人正因張為禮往外去而退到一旁,賠笑拱手。
張為禮悠長地“嗯”了一聲,從他們面前走過去。
為首的那宦官也是二十多歲,圓領袍上的繡紋與張為禮一般無二。是以當他走到瓊芳面前時就沒了方才面對張為禮時的賠笑姿态,态度倒依舊是客氣的,但直起了身子說:“清妃娘娘着咱們來送些東西,賀衛淑女晉封之喜。”
“公公請。”瓊芳側身向裡一引,笑容一成不變。
幾人來到衛湘跟前,便又是一番施禮、恭賀、客套,這回衛湘起身謝了恩,瓊芳則和适才一樣親自送了他們出去,順便塞了一錠銀。
衛湘在瓊芳出去的當間兒看了看清妃頒來的賞,一應首飾、衣料且先不提,清妃同樣送了銀子來。不過沒有銀票,都是銀錠,因此方才掌事宦官雖沒提及具體數額,也很容易看出數量。
攏共是八百兩。
按着宮裡行賞時約定俗稱的例,八百兩較一千兩,恰好是減了一等。
衛湘一時就想:倒是很巧,又有些怪。
可往後又過一刻,中宮皇後亦頒了賞過來,依舊是首飾、衣料、銀錢,銀錢同樣隻有元寶,恰是九百兩。
比天子送來的少了半等,又比清妃的厚了半等。
衛湘施禮謝恩,瓊芳再度将頒賞的宮人們送出去,衛湘坐回茶榻上,拿起一錠元寶,心下暗忖:果真是怪事。
宮裡行賞,不僅有薄厚之分,通常還有先後之别。譬如今日這般,若硬将陛下送來的銀子解為賞賜,旁人再頒賞來,也當是皇後先來、清妃次之,數額上每位較前一位薄上一等。
可現如今,她見着的卻是清妃的賞銀先至,較陛下隻低一等;而後皇後再至,反過來清妃多添半等。
這本就古怪,更别提陛下還明言那些銀錢不算賞賜,也就沒有什麼“賞賜減一等”之說。
前後擱在一起,三碟銀子雖是讓她手頭寬裕起來,卻也怪上加怪。
衛湘因而便想到清妃的出身、想到宮人間盛傳的種種過往,心緒百轉千回。
才想出些許眉目,瓊芳打了簾進來,衛湘美目一凝,索性問她:“陛下昨日宿在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