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峥鋼覺得,一定是今天貪的那口酒惹的禍。
他在廠子裡幹了快二十年,回家的這條路一年能走三百四十天,春夏秋冬、黑夜白天、雷電風雨,他什麼樣的天沒見過?就沒碰到過今天這樣子荒唐的事情!
荒唐!太荒唐了!
他明明一直沿路直走、一直在向前開,可是竟然三次遇見了同一個人!
那人捂着眼睛,說前面路口拐彎是柑青路,說怕眼珠子掉出來,可他問的明明是港慶路!開了這麼久,大路筆直,哪裡有什麼路口!眼珠子要能自己掉出來,那還能是人嗎!
一定是因為那口酒!一定是!
廠子裡難得放假,他們幾個老兄弟也難得聚在一起喝幾杯。摩托車昨天才裡裡外外擦過一遍,停在路邊锃光瓦亮。他最近心事多壓力大,雖說存了點借酒消愁的想法,但向來心裡有數,喝了三瓶啤酒就準備打住了。可那老張竟在這時候從包裡掏出了瓶白的,五十六度,醬香型,一瓶一千三,說是從朋友那裡順來的。
肚子裡的酒蟲聞着味兒就出來了,一兩解饞,二兩知味,三兩下肚才有了那麼點兒喝酒的感覺。
不能再喝了,他心裡有數。
他沖哥幾個擺擺手,可老張又往他酒杯裡添了二兩。
啧,酒都倒上了,哪裡能浪費?一口幹掉,酒香從口鼻順進胃裡,餘味不散。
真不能喝了。
他把酒杯倒扣,擺擺手。
他心裡有數。
剛站起來的時候,是有那麼點兒暈乎,可是跨上摩托車,油門一擰、夜風一吹,管它剛才有多暈乎,都給吹沒了,腦子清清爽爽的。
真吹沒了嗎?
呸!
要是真吹沒了,他能糊裡糊塗騎錯了路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他能眼花把三個人看成同一個人?他能犯渾聽到“怕眼珠子掉出來”這種胡話?
恁他娘的!都怪那個姓張的!
這麼寶貝那瓶酒,幹脆就别拿出來!哥幾個都喝的差不多了才掏出來是幾個意思?誠心讓他喝多是吧?
等着吧!等他回去,非得弄他一頓不可!
油門早就擰到了底,風刀割一樣落在臉上,快要把趙峥鋼的耳朵劃出口子來。黑漆漆的路上什麼也沒有,隻有他的摩托車在呼嘯,如同他飙升的腎上腺素,刺激隻嫌少、不嫌多。
前面好像有人。
趙峥鋼眨眨眼,确定自己沒有看錯,心一下子提溜起來,放慢了車速。
油不多了,省着點兒用,絕不是他害怕。
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不因為車速放慢而減輕多少,放在這樣寂靜的夜裡,頗有種掩耳盜鈴的即視感。
趙峥鋼緩慢靠近,眯起眼睛。
馬尾辮、衛衣、斜挎包、休閑褲,這背影眼熟得很。
呼、摩托車一下子熄火,夜路徹底靜了下來。
趙峥鋼的心髒砰砰狂跳,胸腔幾乎快要承載不住這樣的負荷。
不對。
騎摩托車回家隻要十幾分鐘,可他一直向前,已經騎了幾個小時,肯定是走過了。
怪不得他不認識這鬼地方,指不定都騎到省外去了!
他應該掉頭才對。
趙峥鋼重新點火,掉頭,朝跟那背影相反的方向駛去。
*
葛曼青走累了,停在路燈下,身上一層薄汗。
手機死機了一樣,怎麼點都沒反應,長按電源鍵關機也沒用,隻有血紅的“回家”二字定格在屏幕上。頭頂噼裡啪啦,黑色大飛蟲不要命地反複往路燈燈泡上撞,不死不休,悲壯得很。
葛曼青瞧着那蟲子、瞧着那燈,歪了歪頭。
去公交站的路是舊的,公交站牌是舊的,路燈也是舊的。每晚她加完班走向站台,隔老遠便能看到矮矮的路燈亮着暗黃色的光,鎢絲升華後又凝華在燈泡内壁上,黑色的一層,讓本就不明亮的光更加暗沉。
葛曼青喜歡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靜靜等着車,看小飛蟲拼了命的向燈泡上沖撞,那是她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時候。
可是現在的這盞路燈不舊,燈光也是亮白色的,高高的懸在她頭頂。
怪不得她總覺得今天的路格外的長,原來是她胡思亂想走過了頭,不知到哪兒來了。
手指在屏幕上一通亂點,手機依然沒半點反應,跟闆磚沒兩樣。葛曼青幹脆把手機丢回包裡,扭頭,疾步返回。
不知道現在幾點鐘了,末班車走沒走。這裡太偏,天又晚了,基本打不到車,更别說她現在手機還壞了。
隻希望她走快點還能趕得上。
*
趙峥鋼估摸着他已經騎了快一個小時,路邊沒再有什麼奇怪的人影,這讓他大大松了口氣。可是,這一路樹影婆娑,景色相似,也沒瞧見旁邊有什麼岔路口,這便多少有點奇怪了。
但他下意識把這種反常給忽略了過去,呸一口朝旁邊吐了口痰,罵道:“恁他娘的農村破路,修這麼長!”
對他而言,現在找不到路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摩托車的油快不夠了。
糊裡糊塗的竟然跑了幾百公裡,哪曉得那口酒的後勁有這麼大!而這一路,他也愣是沒注意到哪裡有加油站的牌子,可不急死個人?
他就不該貪那口酒!
趙峥鋼在心裡把那姓張的痛罵了千遍萬遍,恨不得現在就飛到他家去把人給剮了!
夜裡的溫度越來越低,車開得太快已經凍得他受不了,搞得他焦躁得不行。
還是得找人問問哪裡有加油站。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趙峥鋼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先前三次問路的經曆還讓他心有餘悸。
他暗自唾罵自己。
怕個毛!酒喝多了、眼花了,把三個不同的人認成了同一個人,這有什麼好害怕的?也不嫌丢臉!總不會是真碰上了鬼打牆、撞見了女鬼——
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