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屋的大門再次打開,一陣風吹了進來,将空氣攪散,花窗的影子從地面上離開又回落。
一切歸回平靜。
從另一個視角看過去,一個頂着一頭黑色短發的普通客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艾林若無其事地走在廣場上,籠罩在他面部上的納米面具有些緊繃感,眼睛早已換上黑色的瞳片,早上淺色大衣也消失不見,取代的是一件休閑夾克和黑色長褲。
廣場上多了一些五顔六色的氣球,它們懸停在半空中,被風吹得搖擺不定。人漸漸多了起來,嘈雜的環境裡,導遊的大喇叭依舊響着,幹淨的人聲伴随一道歡快的音樂,始終都在重複一句話。
“請不要忘記,世界的中心是這座雕像。”
一個破衣爛衫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從艾林身邊經過:“狗屁,世界的中心就是個狗屁。”
艾林快速看了他一眼,戴上手裡的黑色貝雷帽,壓低視線。
按照喬塔的話說,這是一套去見線人的标準着裝。再過半個小時,他會與那個婦人碰面,随後将在一杯咖啡的工夫,談妥今後的合作事宜。
沒人能認出來他是誰。
艾林覺得這件事并不難,畢竟隻要動動嘴皮子。
但他不禁設想,如果那個婦人拒絕繼續合作,那麼會有什麼後果。
按照他對書裡的記憶和看此類電影的經驗——最快的死法就是當場擊斃。
懷揣着複雜的心情,繁華的街景在眼中倒退,轉過幾個街道,視線裡一片灰暗。
面前一棟破舊的筒子樓。
臨近剝落的鐵鏽色牆皮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樓道是半敞開式的,煮熟的卷心菜味在鼻尖蔓延,停留的時間久了,他似乎聞到血腥味。
艾林突然感覺到不安。
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樓道裡,在第三次從樓梯上看到外面的街景時,艾林停了下來。
每層樓有兩個住戶,左右相對。
艾林從兜裡拿出一個納米芯片,戴到耳骨上,敲響了右面那扇門。
“咔嚓”
“叮咚”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喬塔:“野路子先生,已經成功接受信号,可以開始任務。”
艾林垂眼,接下來的對話将被全程錄音。
一道門縫出現在眼前。
接着是一隻幹枯瘦弱的手。
手指的第二節指骨極為突出,指尖很厚,手腕上貼着一個薄薄的創可貼。
艾林收回視線,低聲道:“你好,女士。”
婦人微微點了點頭,将門半敞。
她和照片裡别無二緻,面部并沒有什麼遮擋,長發披肩,極為瘦弱,像是實驗室裡失去皮肉的人體骨架。
艾林走了進去,反手關門。
房間陰冷潮濕,卻異常溫馨,牆壁上到處貼着稚嫩的兒童畫,他想起她有兩個孩子。
艾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直到婦人端着一杯水從小隔間裡走了出來,道:“您請坐。”
艾林拉開木椅子,坐到正對大門的位置,旁邊是一扇鋪滿灰塵的小窗。
他開門見山道:“您知道我來的目的。”
婦人雙手搭在桌面上,怯懦地點點頭。
艾林:“我們希望得到您的答複。”
婦人痛苦地閉上眼:“我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這樣做。”
艾林并不希望聽到這種回答。
他在來的路上設想了一切後果,不管怎麼樣,一旦選擇退出,等待她的都是死。
他道:“您可以再考慮一下。”
婦人雙手絞在一起:“我知道不再合作的後果,但是……”
“太黑了,”她顫抖道,“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們被房東趕了出來,外面下着雨,而我的丈夫被審查官帶走,帶到一個地獄一樣的地方,我,我……”
“我做這些事情隻是為了錢,我從沒想到會查到我們頭上,您知道嗎,為了擺脫叛變的罪名,我失去了我的丈夫。”她再也抑制不住一般,掩面輕聲哭泣起來。
艾林沉默地看着桌面,漆色淡薄、斑駁,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
他靜靜地聽着,心裡逐漸湧上一股酸澀。
艾林艱難開口,聲音沙啞道:“我很抱歉。”
婦人搖搖頭,站起身:“抱歉,我失陪一下。”
很快,房間裡隻剩下艾林一個人。
他輕聲道:“喬塔,如果她不再繼續合作,會有什麼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