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代》
文/閑詞 2023.10.24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第一章
十一月的平川比大多城市要先步入初冬,街邊楓樹枝葉搖搖晃晃,道路兩側枯黃落葉堆積成小山,一陣凜冽寒風吹過,灰蒙蒙的世界被紛紛揚揚染上金黃色彩。
架好的攝像機、監視器,拿着對講機的導演面前站着一排排穿着深黃色馬甲,背上寫着序号的女人,隊列整齊。
“等會保持一百到兩百米不等間距,看過馬拉松比賽,都會跑步不用我教吧?妝發師給三号九号補補妝,”身着黑色外套的執行導演正拿着喇叭朝人群裡煩躁地喊着,等到妝發師聞言走進人群時,他皺眉,舉着喇叭大吼,“十三号你在幹嘛?聽到我說話沒。”
“又來了。”人群裡,傳來無名的嘟囔聲。
初冬時節,天氣預報顯示今日溫度已突破個位數,但這場戲拍的是夏季,所以即便寒冷,大家穿的也都是單衣,一陣風掠過,紛紛忍不住顫抖。
被執行導演點名的十三号倒不是因為顫抖,相反,從始至終她身形筆直,宛若木樁,未動過分毫。
身旁人似乎習慣了,并未将目光投向她,都自顧自檢查着妝容,而被點名的人神色波瀾不驚,唇角上揚,笑着回應:“聽到了,導演。”
說話的人紮着高馬尾,紅色發帶纏繞着她的發絲,風吹動着她臉側細碎的劉海,天鵝頸線條優美,小臉白裡透紅,汗珠在她額間将落未落,宛若出水芙蓉。
她彎着眼睛,小巧瓊鼻,上揚的唇角兩側是淺淺的梨渦,投射着友善明媚的光。這讓原本想找她不痛快的執行導演喉嚨卡住,半天才低頭佯裝看名單,說:“江……江聽語是吧,不要以為你是這場戲的主角就了不起了,導演說話要認真聽,放尊重點。”
或許被她态度影響,知道自己理虧,執行導演這話聽上去沒什麼氣勢。
江聽語并沒有追問她哪裡不尊重了,在唏噓聲中,她笑着點頭:“知道了,導演。”
這樣的場景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她所有的戲份加起來總共十場,如今拍了有三場,場場被點名。起初時她還會詫異,但後來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不再糾結為何這人盯着她不放。
總歸隻會在嘴皮子上動動功夫,對她沒什麼實際影響,頂多在劇組閑聊聽見她名字時,别人恍然大悟地和她說一句:“原來你就是江聽語。”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幫她擴大知名度了。
見她态度好,執行導演沒再找她麻煩,用喇叭喊着安靜。
等到他目光看向别處時,站在江聽語旁邊的女人小聲道:“你沒看出來?廖興故意針對你呢。”
廖興也就是方才點江聽語名的導演。
說話的人叫成缈,是她在圈内為數不多算得上朋友的人,兩人志趣相投,常年不約而同在劇組相遇,一起跑龍套,扮演各式各樣的NPC。
久而久之,兩人的關系好了起來。
江聽語擡眸,眼眸裡閃着柔和的光,仿佛孩童般澄澈單純,她撩了撩耳發,笑:“應該不會吧?”
成缈手捂着嘴,側過臉用氣音和她說:“說白了他也隻是個實習導演,你場場認真準備,他幹嘛老是挖苦你?昨天說你衣服穿得太豔麗,想喧賓奪主,前天故意讓你NG,今天倒好,理由都不編一個,這不是故意針對你是什麼?”
正義感史無前例的爆棚,成缈手攥緊成拳頭,恨不得替她重拳出擊。
江聽語遲疑兩秒,思考着成缈這段話的真實性。
“江聽語——”
成缈還想再提醒她兩句,就聽見廖興的聲音穿過喇叭,嘶啞刺耳,又在點名江聽語,不得已收斂了話,朝她抱歉地笑了笑。
江聽語似乎沒感受到對方的惡意,臉上挂着明朗的笑容,按照劇情這場戲屬于回憶部分,要展現的就是人物的單純明媚。
鏡頭掃過人群,最終定在她白皙泛紅的臉頰上,額間細汗,眼睛裡閃着亮晶晶的光芒,自信地張開雙臂奔向終點。
“卡——勉強過。”廖興的話傳來。
“啧——”成缈聞言撇嘴啧了一聲,轉身就往江聽語的方向走去。
聽到卡,江聽語身邊的助理小岚就拿着大衣和毛巾走了過來,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原本就身材纖弱的她披上大衣後更顯嬌小,坐在凳子上,眼睫下垂,縮着腦袋汲取溫暖,長馬尾順着肩膀鋪散開來,有幾縷俏皮地停留在她嘴邊,讓她不得已輕吹。
成缈走近,即便兩人已經熟悉,但常常還是會被她不經意的舉動驚豔到,沒有刻意擺弄,渾然天成的美麗。
小岚在一旁替江聽語擦拭額間汗珠,見狀給後跟上來的成缈讓了個位置,然而還不等人坐下,椅子被拖走了,要不是成缈反應快,這會兒該坐地上了。
成缈皺眉看向始作俑者,隻見搶走椅子的人翹着腿,披着皮大衣靠着椅背,勾着唇角:“喲,又挨罵了。”
要說成缈和江聽語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那麼穆清雅就是雙方八字不合的敵人。
同一部戲出道,這麼多年三人都在差不多的咖位纏纏綿綿,常年在片場相遇,甚至江聽語遇上成缈的次數都沒遇上穆清雅的多。
“穆清雅,你跑C組來幹嘛?”成缈性子向來火爆,怼不了導演她還能罵不了故意找事兒的穆清雅麼。
劇組按照劇情發展分為ABC三組,穆清雅屬于B組,兩組之間沒有任何交叉戲。
“我就坐這兒了,怎麼了?”穆清雅撐着下巴,懶洋洋地擡着下巴,像隻高傲的孔雀。
江聽語從小岚手中接過飲用水遞給成缈,示意她别生氣,起身。
猜到她是想離開,穆清雅伸腿攔住她的步子,挑釁她:“你是啞巴?”
“話要對人說,對其他物種說了沒用。”江聽語淡然陳述。
“你才是其他物種。”穆清雅就知道江聽語不會白白吃虧,她瞪着眼睛反駁。
“那可以請你離開嗎?”
“憑什麼?”
話音一落,成缈先噗嗤笑了出來,江聽語淺淺彎唇。
穆清雅不是第一回找她們麻煩了。
準确來說,她針對的是江聽語。
許是出道第一部戲,穆清雅試鏡沒赢過江聽語,演了她的小丫鬟,又或許是後來營銷号盤點十八線待爆花時,将江聽語的名字寫在了穆清雅的前面。
總之,這位大小姐很生氣。
“說真的,”成缈湊近她,嘻嘻笑着,“你這樣子很難讓人不懷疑,你是不是暗戀我們家語語。”
江聽語愣了下,沒想到成缈會突然說這樣的話,而這在穆清雅看來,對方像是信了這話,急得臉紅怒斥:“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可能暗戀她!”
“不然你幹嘛老是針對語語,還有導演也是你的人吧,你還賊喊捉賊。”
“什麼叫我的人,他要幹嘛和我有什麼關系,你少胡說八道。”
雖說這話同時重傷兩人,令江聽語心中也升起不适感,但見到總是為難她的人露出窘迫尴尬之色,不适很快消失。
能傷到敵人的招數就是好辦法。
“你看你看,你還怕江聽語誤會,故意解釋這麼多,我們都懂。”成缈耍起無賴,沒人能比得過,“語語,不表示一下嗎?”
江聽語彎唇,順着話茬道:“抱歉,我有未婚妻。”
“這個不夠直接,她聽不懂。”成缈嘀咕。
“哦,我不會喜歡你的。”江聽語了然,又換了話術。
兩人一唱一和,十分認真地拒絕。穆清雅指着兩人,臉紅紅的,和她們鬥了這麼久,沒想到她倆有這麼無賴的時候,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半晌才說:“你有未婚妻了不起,我還有女神呢。”
“你未婚妻從來不探你班,不給你打電話,成缈你和她這麼多年朋友,見過她未婚妻嗎?”
成缈被這話問得措手不及,她雖說和江聽語認識多年,但确實從未見過她口中的這位未婚妻,不僅沒見過人,就連聲音都沒聽過。
有兩年江聽語是在劇組過的生日,這位神秘的未婚妻從頭到尾沒露過面。
不對。
成缈倏地想起,她或許聽過這位未婚妻的聲音。
前年某次劇組聚餐,江聽語喝了點酒,還輸了遊戲,懲罰便是讓她給通訊錄第一個人撥電話表白。
第一次撥通,對面是清亮的女聲,夾雜着濃濃的不耐煩,她說——
“煩不煩。”
江聽語還沒開口,電話便被挂斷了。
大家鬧哄哄地緩解尴尬,讓她喝了兩杯酒算完事兒,但江聽語酒量不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