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他想得了裡子還得了面子,讓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就讓他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三日後,韓長安在返回晉陽的馬車上這般向李承宗解釋。
“這……這怎麼可能?”李承宗不可置信地低聲喃喃,“太舅公得知你外祖将回太原定居,還讓給我李家六百畝土地,都是剛種了三五年的好地啊!”
“鐘遜既要保全家族顔面,就絕不會因此事與我李家撕破臉。舅舅因為置産一事有求于他,他高興還來不及,當然不會為難我們。”韓長安滿不在乎地回道。
李承宗仍舊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駕車的六叔卻已忍不住拍着大腿高聲贊歎:“長安說的沒錯!當年将軍在世的時候就說了,這世家大族表面看起來比誰都要臉,可其實暗地裡做的事比誰都不要臉!”
“哼!鐘遜不是要臉嗎?他要臉就永遠别把這豆腐的秘方給張家!”韓長安的臉上滿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要臉呢,還是要兒女親情?”
“痛快!痛快!”六叔甩着馬鞭哈哈大笑,“長安,還是你小子有能耐!将軍當初就說過,别看這些名士一個個高高在上,可實際上……隻要拿捏住了他們,也就那麼回事,沒什麼了不起的!”
“六叔說哪裡話?我當時……也是急中生智。畢竟,這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韓長安笑嘻嘻地謙虛了一句。
“兔子?”六叔一手搭在韓長安的肩頭上下打量他,“你小子能是兔子?……唉!可惜将軍走地早,否則你們爺孫倆一定對脾氣!”
“哦?那六叔能說說,我曾外祖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韓長安與六叔正聊得投機,李承宗卻似想通了什麼,忽而大聲道:“不對!長安,這一些都隻是你的揣測。無憑無據,你怎能僅憑無端揣測就将人定罪?這絕非君子所為!”
韓長安立時一噎。
三日前,鐘遜與韓長安那場無聲的交鋒可謂是來無影去無蹤。大家都是老演員了,見過風浪,絕不會因為些許小場面就演砸鍋。是以,之後那幾天是扮足了祖慈孫孝的模樣,以至于鐘璃對曾爺爺與這不學無術的小子投緣一事是又詫異又不忿。待韓長安終于告辭離去,她是喜地直念佛。
這三天互飙演技,鐘遜惡不惡心,韓長安不知道。反正韓長安表示:飙戲而已,小小壓力有助于演技提升。
隻是大家演技都過硬,現在李承宗要證據,韓長安就拿不出來了。
隻見韓長安深思片刻,幽幽道:“舅舅有沒有想過,那日你将豆腐一事告知鐘遜……”
“叫太公!”李承宗怒瞪他。長安生于民間,野性不馴李承宗可以忍,但不懂禮數他卻絕不能忍。
“是,鐘太公!”韓長安好脾氣地笑笑,續道。“舅舅可曾想過,為何鐘太公一點不懷疑你所說之真假?”
“我所言絕無欺瞞,舅公又怎會不信?”李承宗理所當然地答。
圍觀的六叔沒說話,六叔隻是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心中暗道:等見了明公一定要跟他提,長安将來可不能跟大郎一樣教養,讀書都讀傻了!
“可張啟與其母亦是鐘太公的骨肉至親,鐘太公就不信他們嗎?為何都不曾發話将張啟請去鐘家,大家兩面對峙呢?”
“這……”李承宗沉吟半晌方道,“先帝繼位之初,張啟時任晉陽令。興平初年,太原大旱,晉陽生亂,是舅公親自上疏彈劾張啟。料想,舅公對這外甥并不十分賞識,對他素日的行迹也略知一二。”
韓長安詫異地挑眉,暗道:丢卒保車?晉陽乃太原沖要,這一刀下去當真鮮血淋漓啊!可再想到姚恂對張家的俯首帖耳,韓長安頓知鐘遜必有後手。
他稍稍理了理思緒,又道:“既知這外甥不肖,又為何放縱至今?晉陽上下誰不知張家勢大?誰不知張家的背後站着的就是鐘家?”
李承宗聞言也想到了姚恂,立時啞口無言。良久,他才掙紮着為鐘遜挽尊。“張啟畢竟長大成人,鐘家與張家又相隔兩地,想來舅公也不能時時盯着張啟。”
“噢……原來是鐘太公年老體衰精力不濟,所以百密一疏。”韓長安意味深長地附和了一句,迅速服軟。“看來的确是我誤會老太公了。好在這幾日未曾在太公面前無禮,否則,長安真要無地自容了。”
李承宗撫須微笑,還來不及贊一句“孺子可教”,耳邊便聽得外甥又道。
“不過,張啟這無行小人卻不得不防。好在豆腐的配方已經給了鐘太公,他若是當真腆着臉來向我要,就讓他去找鐘太公。無論鐘太公給還是不給,長安都無二話。”
“呃……呃,這……”
李承宗本能地覺得韓長安的說法不太對勁,可到底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隻感覺這話噎地他喘不上氣來。
弱小、可憐,且無助。
于是,一路無話。馬車又吱呀而行,返回晉陽。
直至傍晚,趕車的六叔忽而一聲驚叫:“這裡怎麼有個孩子?”
李承宗與韓長安聞聲,齊齊探出身去。
隻見道旁的大樹底下趴着一個胳膊上纏着厚厚繃帶的幼童,背上已落上了薄薄的一層雪。若非遇到他們,這荒山野嶺的,明日就該凍硬了。
見六叔将人翻過面來,韓長安即刻脫口而出:“怎麼是他?”
李承宗以目相詢。
“與舅舅初見那一日,有人在山上跟我們搶獵物。那人身邊還帶着一個孩子,就是他。”韓長安答道。
不過,這孩子既然在這裡,那個虬髯客又上哪去了?他不管他的小主人了?不會吧?這看着濃眉大眼的,就這麼當了棄主的叛徒?
韓長安滿腹疑惑,便伸長脖子四下一望。冷風瑟瑟、樹影幢幢,這條荒涼的山路上除了他們幾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六叔,人還活着嗎?”李承宗揚聲問道。
“活着,燙地厲害。”六叔抱着那孩子上了馬車。
注意到那孩子的衣裳還算厚實,韓長安即刻上前解開了繃帶。
——看來是遇到庸醫了。這一團黑糊糊的,哪裡是上藥啊?這特麼是下醬料做菜呢!
“手邊沒有趁手的工具,得趕緊回村裡。村裡離這近,家裡也還藏了點酒精。”韓長安無奈扶額。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直接去晉陽縣城,徹底将那樁豆腐官司了結。隻是這孩子受傷原是因他而起,總不能見死不救。
六叔曾在軍中,知道這因傷起了熱症最是兇險。聽到韓長安這麼說,他不禁奇道:“長安,你懂醫?”
“盡力而為吧!”韓長安歎氣道。如果已經感染了破傷風,那他也沒招了。
李承宗也知道天色已晚,這個時候再去縣城找大夫也來不及了。韓長安畢竟有救治鐘瑷的戰績在前,李承宗對他的醫術頗有幾分盲目信任,急忙吩咐道:“六叔,人命關天,趕緊走吧!”
“好嘞!大郎、長安,坐穩了!駕!”六叔将手中馬鞭甩了個呼響,那輛半舊的馬車即刻跌跌撞撞地向前沖去。
……哎呀?卧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