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總比李秀甯好!
李秀甯,不,李長安心中暗道。
“你們兄弟三人多親近親近。”李雍目光一掃,很快便有仆人上前來将李長安等三人引了出去。
待正堂的大門關上,李雍的臉即刻沉了下來。“大嫂,你與祖遠的争執,我已盡數知曉。祖遠,你将長安的屋子安排在你身邊。你們吵地那麼大聲,你以為他當真什麼都沒聽到嗎?”
眼見李雍動了真怒,李承宗和王麗質二人趕忙跪了下來。
“大嫂,夫妻相處,貴在信重。你既不信任大郎人品亦不敬重大郎為人,何苦予他為妻?今日無憑無據,你便要疑他有私生子;他日稍有風言風語,你豈不是要疑他殺人放火?”
“媳婦知錯,媳婦知錯!”王麗質聞言,立時淚水漣漣。
“祖遠,你亦有錯!”李雍又将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出發之前,為父也的确懷疑長安真僞,這才令你守口如瓶。可你既将長安接回,便當确定他的确是你二叔之孫。夫妻相處,亦需坦誠。你媳婦問你,你為何不說?”
“孩兒,孩兒……”李承宗一臉委屈地擡起頭來瞪着李雍。爹啊,親爹啊!出發之前,您真沒說過要把長安記為我二叔的孫子啊!
知子莫若父,李雍一觸上的李承宗的眼神便即一聲冷哼。“你出發之前,為父說過些什麼,我看你已全數抛諸腦後!”
“孩兒不敢!”李承宗趕忙辯白,“孩兒記得,阿爹當時說‘你此去将長安這孩子接回來。另有,我年紀老邁,近日常常夢見你二叔……’”
李承宗這才恍然大悟,汗顔道:“孩兒愚鈍!”
的确,将李秀甯記為李涼之孫絕非李雍心血來潮,而是早已定下的計議。之所以不曾與李承宗明言而是隻給他暗示,也不過是當父親的一片苦心要試試兒子的能耐。如今這試驗的結果嘛,真是不提也罷!
李雍知道,他這兒子是讀書讀傻了。若是遇上個度量極大的明君,他尚且能當個不識時務的诤臣。可如今的朝局,一旦李承宗陷進去,怕是全家都要給他陪葬!
想到這,李雍立時瞪着眼,厲聲斥道:“你的确愚鈍,不知變通!為父老邁,已決意辭官。他日這京城的風雨,你可能抵擋?”
“阿爹這是什麼話?孩兒雖不肖,卻也知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阿爹既要辭官歸隐,孩兒必定是要随身服侍的。”李承宗顯然也知自己的斤兩,忙恭恭敬敬地回道。
“那好,我便舍下老臉為你謀一外放,你就安心跟我一起回鄉罷。”李雍這才滿意。
“回鄉?”跪在李承宗身側的王麗質卻驚地幾乎跳起來。“阿爹,可媳婦的娘家人都在京師啊!更何況,如今我堂姐當了太後,正是需要娘家人出力的時候……”
“太後需要王家出力,與我李家何幹?”李雍一臉冷漠地打斷王麗質。“大嫂,你若是不舍娘家人,可以自行歸家。老夫絕不阻攔。”
李雍這兒媳婦原本不是他選的,而是他的兒子苦苦哀求要娶回家的。這麼些年,王麗質仗着美貌在家裡攪風攪雨,蠢鈍霸道至極。若非看在兩個乖巧伶俐的親孫的面上,李雍是早容不下她了。
李雍這話已極重,李承宗聽地心頭驚跳不已,忙不疊地在親爹的眼皮子底下扯了扯媳婦的胳膊。
奈何王麗質的智商的确全部都拿去換了美貌,居然還傻乎乎地追問道:“媳婦歸家,那郎君?”
李雍差點給王麗質氣了個倒仰,良久才咬牙問:“祖遠,你是想繼續姓李,還是改姓王?”
李承宗磕頭如搗蒜,忙指天誓日。“孩兒已決意随阿爹歸鄉,此志絕不更改!”說完,他又狠狠推開王麗質攀着他衣角的右手,厲聲斥道。“無知婦人,還不快給阿爹賠罪?你已嫁為李家婦,自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如此惦記着娘家人,莫不是要我休你回家?”
王麗質這才明白李雍言下之意,忙伏地哭道:“阿爹饒我!媳婦為李家生育二子,平日裡素無過犯啊!”
李雍隻覺再與這蠢媳婦多待一秒,連他的智商都要被拉低了,當即冷冷丢下一句:“祖遠,你好自為之!”便拂袖而去。
有李雍一言以決,整個李府便麻利地運轉起來。翌日一早,洗漱過後的李秀甯火速被帶去了李家祠堂。
李家果然如李雍所言,往上數三代便全是草根。在這個時代,草根便意味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自然也不會有祠堂這麼高大上的玩意。是以,李家的祠堂還是在李秀甯的曾祖李鐵發迹後緊急修建的,地址就選在了李府後院。這祠堂裡也隻供奉了李秀甯的天祖、高祖、曾祖、祖父四代男丁。
李府全家穿戴整齊,于吉時給曆代先祖供上祭享,由李雍向祖先禀告尋回李秀甯的經過,李承宗便親自上前将供在祭台上的族譜給李雍取了過來。李雍親自執筆将李秀甯的名字記在他二弟李涼的名下,最後由李秀甯上前給曆代先祖磕頭見禮,整個認祖歸宗的流程便宣告結束。
從今而後,李秀甯就是李家子嗣。
李長安畢竟自現代而來,對這個所謂的神聖的過程并無多大感覺,也很難有激動的心情。他隻是覺得這祠堂裡有點陰冷,給幾個木牌磕過頭,他又迫不及待地仰起頭想确認一下究竟是哪些人受了他的大禮。
然後,他就發現:他的天祖叫李大郎,應該是家裡的老大;他的高祖叫李喬,想來是個樵夫;他的曾祖叫李鐵,六叔已經悄悄跟他說過,從軍之前,他是個獵戶。至于旁支血脈,那是一個也無。幾個牌位中,唯一一個有牌面的是他的曾祖母,鐘榆,太原鐘氏之後。
——所以,一個往上數都數不滿三代的獵戶是如何娶到了世族門閥之女?最終,他自己死後追封骠騎将軍,他的妻子得二品诰命;他還在世的長子官拜禮部尚書,他戰死的幼子亦追封車騎将軍,整個家族徹底完成階級躍升。如此振奮人心的“大陳夢”,他的曾祖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啊!
曾祖父是武将,他應該是在沙場建功,方有此盛名。就是不知曾祖父的才能比之衛霍又如何呢?……呃,罪過罪過!應該是李廣……好像也不太吉利。那麼李陵?李牧?李信?……啊呸!呸呸呸!
李長安正胡思亂想,李雍卻又在祠堂内朗聲宣布:“長安既是我二弟之孫,這李家的家産理應有他一份。自今而後,長安由我親自教養。待我死後,家中産業一分為二,一半給李承宗,一半給李秀甯。爾等可有異議?”
王麗質瞬間瞪圓了眼睛,顯然很有異議。但是昨日才被李雍休書警告,王麗質實不敢在此時觸其虎須。
李承宗疼愛親妹之心一如父親李雍,自然沒有異議。至于李夢得和李探微,現在還輪不到他們說話。
李長安雖然表面還是個八歲孩童,内心卻早已是個成熟的大人。而在前世,他更見過不少血脈親人為了一點财産同室操戈的鬧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李雍此舉的深意。
李家族親雖少,可李雍方才的決定卻将由官府備案。這便意味着:李雍生前,李長安有李雍照拂;李雍死後,李長安有官府撐腰。隻要李長安自己别意外挂了,他的身份和繼承權任誰也無法動搖。
這一刻,李長安終于可以确定:李雍對他的拳拳愛護之心,昭昭可鑒天日。自此,李長安心底再無任何的忐忑、防備、警醒,他心悅誠服飽滿孺慕地跪下身來,含淚道:“祖父對長安關愛之情,長安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李雍親手将李長安扶起,亦是哽咽着答:“爺爺不要你報答,爺爺隻要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