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風饕,凜霜欺臉,江陵雪下了數日,官道愈發難行,一隊精騎緩緩經過,車轱辘軋在雪地上,吱吱呀呀的聲音響了一路。
晌午還未至,雪粒泛着光,看久了人都有些恍惚。馬夫略一走神,打頭的馬兒腳下就是一滑,車廂因着慣性往路旁傾斜倒去。
蕭躍才及下馬,就見一道身影掠去,雪地上頃刻間留下三五個腳印,“扯緊缰繩!”
馬夫聞聲又驚又慌,連回話都忘了。
聲音落地的同時,蕭躍就見傾斜的車廂穩穩立回去,車側那人腿膝抵住車轱辘,一雙手攥緊車轅,手背青筋暴起。
靴子踩碎了雪渣,直入污泥寸許。
“世子!”
蕭躍幾步過去,但那人理都不理會,掀開半面車簾,低聲問詢,“阿姐可傷着?”
車簾抖了抖,一隻纖白的手伸出來,輕輕拍了拍掀簾的手,“放心,隻是磕了下,無礙。”
即便這樣說了,那人還是不能放心,扭頭朝蕭躍吩咐道,“找個落腳的地方,暫且歇息一二。”
“是,世子。”蕭躍轉身去吩咐打頭的人馬。
不多時,一行清理出一塊寬闊地方,車隊唯一的一輛馬車停在最中,蕭躍提着一包幹糧,遙遙就見自家世子大剌剌地蹲在地方生火。
蕭雁識忙着生火,衣擺被他随手掖進腰際,大冷的天兒,大氅沒披,就那麼一身單薄的勁裝。鹿皮靴子沾了一層泥,若不是那宛若勁弓的脊背,堂堂平北侯世子倒像是個粗陋無矩的鄉漢。
生完火,他仔細燒了些熱水送進馬車裡,然後扔下一句“我去探路”就往前邊去了。
蕭躍熟練地從馬上取了一片鐵架子,往火上一擱,幹糧挨個排開,然後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小罐子,撒了點香料。
不多時,香料味兒慢慢散開,蕭躍吸了吸鼻子,“還行,都過來取着吃罷。”
一行人不多,幾十個餅子很快就分完了,留下兩個略大點的擱在架子上。
蕭雁識探路回來,火快熄了,餅子也将熱不熱的,他不在意,拿起來咬了口。
另一個則被他扔給蕭躍,“餓了就吃,離江陵也不遠了,省這麼點要回去喂誰?”
蕭躍就手咬了口餅子,有些硌牙,“這雪越下越大,原本一個月的路程生生多走了十日,别說是人,馬料都不多了。”
蕭雁識三下五除二吃完餅子,又接過蕭躍遞過來的水壺猛灌了幾口水。
冰涼的水一進肚子,人都要打幾個哆嗦。
蕭雁識臉色都未變,塞好塞子繼續道,“看前邊的标識,十裡外應當有個舊驿站,天色不早了,路上稍微趕一趕,盡早到那兒歇一晚。”
“是,世子!”蕭躍自去吩咐一行。
蕭雁識踩熄了火,走到馬車旁邊輕輕敲了下,“阿姐。”
蕭雁尋掀開小簾,“阿識,你們說的姐姐都聽到了,無礙的,這一路本就是我拖慢了行程,現在已快近江陵,走快一些沒什麼的。”
不比蕭雁識粗放的性子,蕭雁尋細膩溫柔,說話時也輕聲慢語的。瞧着她蒼白纖瘦的面頰,蕭雁識愧疚更甚,“早知……便取消了這樁親事。”
蕭雁識袖下的拳頭攥得死緊,蕭雁尋卻輕輕笑了下,隔着小窗點了點蕭雁識的鼻子,“多大的人了,還說瞎話!”
蕭雁識怕冷着她,将她的手送回去,擡眸望了望天,“阿姐,就這麼嫁予孟檀,你……願意嗎?”
隔着小簾,蕭雁尋沉默了會兒,半晌才輕聲道,“願意的。”蕭雁識看不見,她撫着手腕上的珠串,“孟檀家世顯赫,姿容上佳,又是江陵如今的新秀,嫁他……我不虧。”
“……僅是不虧麼?”蕭雁識蹙着眉,“若是……”
“阿識,别起什麼亂心思!”蕭雁尋何其了解自己的弟弟,僅是話起了個頭,便立刻打斷他。
“可……”
“世子!”
蕭雁識才開口便被打斷了,他聞聲去看,蕭躍面露喜色跑過來,“世子,我方才往旁邊那條路走了走,是條百姓另辟出來的新路,看着最後還是彙入官道的……不遠處有商隊留下的車轍印,瞧着是新的,我們稍行得快一些,說不定還能追上他們,買些禦寒的吃食,也好叫大小姐舒緩舒緩身子。”
蕭雁尋跟着一幫大老粗趕路,這些日子吃的雖然比他們略精細些,但到底還是冷糕冷水的。
幾次染了風寒,生生病瘦了不少。
“确定是商隊?”蕭雁識蹙起眉,“數九寒天的,我們一路也不曾見過之前的車轍……”
“興許是昨夜那一場雪把車印子都蓋住了,這裡距離江陵不遠,而且官道上多有關卡,那車轍與以往的商隊車轍差不多,想來确是無疑。”
蕭躍謹慎,若非有幾分把握也不敢貿然來報。
蕭雁識略一思忖,還是點頭,他們尚且還能扛得住,但阿姐身子羸弱,再不進些熱湯熱飯,怎麼能熬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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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稍暗,又紛紛揚揚下起了雪,官道上愈發難走。未免馬車又出什麼狀況,蕭雁識索性禦馬護在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