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晚,又飄起了雪,檐下墜着根根剔透的冰柱子,台階上覆的雪才掃盡,不多時又重新覆滿。
蕭雁識從屋子裡出來,一眼看見連廊盡頭的人迎着雪往外走,他頓了頓,随手招來旁邊掃雪的下人,“雪這麼大,他去哪兒?”
薛猶裹着靛青大氅,在皚皚淨白的世界,格外招人注意。
“回世子,方才薛公子向我家主子辭行,應當是要回去了。”
“哦。”蕭雁識聽罷擡腳跟了上去。
下人擡眸看了眼,身後一直默默除雪的人開口,“我方才看到了,那薛公子給了你一錠銀子。”
“隻是說了一句話,本也是事實。”下人摸摸腰際的銀子,并不理會那人。
“薛公子在雪中等了小半個時辰,等到世子出來便轉身走了,”除雪的人半張臉遮在厚厚的面罩下,他一側頭便露出面頰上蜿蜒的傷疤。
“那你要去告訴主子我收了薛公子的一錠銀子嗎?”下人微擡下巴,目露嘲諷,“是我把你從河裡撈起來的,你卻不知感恩,每每尋我的錯處!”
那人沉默了下,“我沒有。”
“哼,不是你還有誰,隻有你日日跟在我身後!”
“……我不會告訴主子你收了薛公子的銀子。”那人說完便拎着木鍬走了。
下人看着那人的背影,而後恨恨地瞪了一眼,“白眼狼!”
*
蕭雁識跟着薛猶走到莊子門口,沒見馬車,沒有護衛,隻有大雪中孤零零一匹馬。
雪下得大,不多時便濕了靴面,蕭雁識眼看着那人翻身上馬,就要一扯缰繩,他遙遙喊了聲,“薛宴聞。”
他看着薛猶猛地頓住,手扯着缰繩,似是未加預料似的回頭,“世子你……”
那樣俊美一張臉,飽含詫異,瞧着愣愣的又呆呆的,蕭雁識不自覺笑了出來。
恍然這一瞬,飛雪驟停,冽風無鳴,隔着數尺遠,薛猶心尖轟然一震。
蕭雁識久久等不到人的回應,索性擡腳走過去,薛猶還在馬上,手裡扯着缰繩跟定住了似的。
蕭雁識擡頭,明明是薛猶在馬上居高臨下,但莫名的,他被對方的眼神灼了下。
“冒着這麼大的雪回去,有急事?”蕭雁識未披大氅,凍得耳垂泛紅,卻仿若未覺。
“……沒有急事。”薛猶抓着缰繩,手指僵硬。
“哦,如此啊……”蕭雁識抿了抿唇,“下馬。”
“嗯?”薛猶微愣。
蕭雁識瞥他一眼,“這麼大的莊子,不至于缺你一間栖身的屋子。”
“可是……”薛猶仍有些猶豫。
“住?還是不住?”蕭雁識耐心告罄,眯着眼,睫毛上落了雪,瞧着并不兇,但薛猶卻莫名覺得這人不愉,于是本能點頭,“住。”
“那還不下來?”蕭雁識輕瞥。
薛猶翻身下馬,可卻忘了手裡還扯着缰繩,手指被狠狠勒了下,“嘶……”
“怎麼,傷着了?”蕭雁識捉住人的手,便見纖長的手指一道紅痕,指節處破了一道口子,他擰眉,“之前也不覺得你莽撞,今日怎的這樣不小心?”
嘴裡雖是抱怨,但幾不可見的擔憂卻叫薛猶察個明明白白。
他比蕭雁識高寸許,對方垂首替他看傷,他盯着眼前人的發絲,不自覺心中一動,連指尖那點微妙的相觸也讓他覺得顫顫。
這是……怎麼回事?
蕭雁識将人“教訓”了兩句,可說完又覺得不妥。
二人既非朋友,又非親人,這樣的“教訓”還是有些暧昧了。
後知後覺咂摸出一點不好意思來,蕭世子輕咳了兩聲,“行了,廢話不多言了,先進去替你看傷。”
結果話音剛落,薛猶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到他身上,“江陵雖不比北疆,但濕冷潮氣重,世子還是顧惜着些身子。”
蕭雁識一怔。
自當年從江陵去往北疆,他便泥窩裡打滾,于刀劍上磨性子。
在軍營裡長大,沒人會覺得侯府世子有多嬌貴。
就是回到侯府,他亦是除父親之外能給母親和阿姐依靠的男人。
十歲時,蕭雁識跌落野潭,被人救上來時已然丢了半條命。後來連着燒了四五日,恍恍惚惚連自己是誰都忘了。若非兩個軍醫日夜照料,在其父聽聞消息趕來前他便早就跟着閻王去讨飯了。
也是自那時開始,蕭侯爺蕭鳴權開始親自操練蕭雁識。
寒冬臘月叫人隻着兩件衣衫在武場打拳蹲馬步,不累得出汗不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