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景物飛速模糊,被遠遠抛在身後,殷寂連聞到那人身上的氣息,是一股很輕也很堅冷的暗香,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經年不化的凍土冰原裡,開出梅枝一段。
他一開始還試着掙紮了幾下,為了自己所謂魔君的威嚴。但對方夾得他很緊,腳下功夫也極快,殷寂連隻能作罷。
等顧煋停住把他放下時,他們已經到了一片全然陌生的林中,估計離失控的獸群好一段距離了。
顧煋氣息有些淩亂。
早知道就去學學禦劍飛行的,他想。
也不至于拎着自己小徒弟一口氣跑出十裡地來。
經曆了先前一番配合和逃命,兩人之間的距離無形中拉近不少。待顧煋平複下來後,他問殷寂連:
“方才你是答應了對嗎?”
殷寂連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垂眼淡淡道:
“我想答應你,可是......我需要先弄明白一件事。”
顧煋倏忽想起那禦獸童子向自己劍上的一指。
不,過去在魔界與殷寂連朝夕相處的七年間,他從未在殷寂連面前露出過斷緣與止殺兩把劍。
他不露止殺,是因為從一開始在枭首城覆滅時,他手裡的止殺就吸足了血氣和殺氣,往後七年顧煋一直把它放在儲物袋中溫養,就算寒潭一戰時也沒來得及用。
仙界更是隻知道劍閣顧煋擅開劍冢,取出過一把本命寶劍後就溜到魔界遊曆,無人見過止殺真容。
斷緣則是一出世就會被那群人盯上,他也一直藏的嚴嚴實實。
所以殷寂連絕不可能根據這兩把劍認出他。
況且如果認,也在一開始就認出來了。
“他們...這些擾亂魔淵的人,從頭到尾就是為你而來,對嗎?”
殷寂連看向了顧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穩,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而且你也知道。”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魔淵裡有為你下的套,但你還是來了。”
顧煋道:“他們所求的是我身上這把劍。”
“這是在下的一道劫,殷兄算是被無辜卷進來的。”
殷寂連緊追不舍道:
“那為什麼被卷進來的是我?”
“那童子又為什麼拿我來威脅你?”
“如果真如你所說,你不過是臨微尊名義上的弟子,你我之間,相識不過兩天......”
殷寂連自己也是這套上的一環。之前對他窮追不舍的獸群,本意不是殺他,怕是要擒住他來要挾人。
然而,魔淵後設套的人,又怎麼知道能預知自己能掣肘劍修劉惑呢?
除非......除非......
除非他們本就想引一個不能容許自己死于他手的人來。
殷寂連心跳得厲害。
他抿緊了唇。
“因為他們以為來的人會是臨微尊。”
“他們以為劍在顧煋身上。”
顧煋心裡直歎氣。
他不能在殷寂連身邊久待了。殷寂連太敏銳,太能抓住一絲線索推敲出整個事情的真相了。
殷寂連遲早有一天會發現自己身份上的破綻。
要是想打消殷寂連的懷疑,顧煋必須舍出一些真相來編假話騙過他。
“你可知十年前寒潭,當時圍攻你們師徒二人的就是如今想來搶止緣劍的人?”
聽到寒潭二字,殷寂連眼裡無法抑制地蔓延上痛苦。
寒潭......那一日,殷寂連一直仰慕的師尊,終于撕下平日裡對徒弟愛護有加的一面,為了證無塵道,了卻兩人之間因果,把劍尖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一日,把殷寂連一劍穿胸,本該得道突破的顧煋,卻墜入寒潭,生死不知。
殷寂連僥幸活了下來,但從此日夜不得安眠。
他一閉眼,就是自己被面上無波無瀾,眸子極冷極靜的顧煋,用劍指在心口的畫面。
和寒潭上浮上來的那身血衣。
他覺得心髒疼痛難耐,周身寒涼刺骨。
他恨顧煋,為什麼能把七年的情誼輕飄飄地舍棄,為什麼能面不改色地自己的一顆真心踩在腳下踐踏。
可就算他想掐着顧煋的脖子問為什麼,顧煋卻從他的身邊離開了。
他潛入寒潭數千次,但隻撈到了一塊劍閣的蓮紋玉佩,後面刻着顧煋的名字。
但他從此再也沒能找到顧煋。
他連一句為什麼都問不出口。所以他隻能在深夜一遍遍問自己。
但如今,他從劉惑口中得到了顧煋還活着的消息。
殷寂連閉眼,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半晌後他道:
“寒潭那日的所有人,除了我和顧煋,都死了。”
“我想查,但那些死人身上異常的幹淨,一點能證明身份的線索都沒有。”
顧煋道:
“這是他們的一貫作風,從來不留尾巴。”
“當時寒潭一戰,他們不過是試探止緣在不在顧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