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并不大,卻莫名的堅定和可靠,殷寂連垂眼盯着那隻抓自己黑色護腕上,白又瘦削的手,竟沒有再發作,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劍修的體溫順着硬料皮質慢慢傳來,殷寂連恍惚地起來,很久以前,自己師尊也是這樣牽着他走的。
那時殷寂連要小很多,顧煋自知手上長年握劍,不知輕重,怕扯到小孩胳膊,總是輕輕地虛握手中的腕子,殷寂連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生怕拖了師尊腳步。
那時顧煋也不大,還是第一次帶小孩,不知道怎麼哄小徒弟開心,于是他就領着殷寂連上街,在每個小攤前都轉一轉。
然而現在,殷寂連手腕上的手卻握得很緊,好像真怕他甩脫跑掉一樣。
在顧煋看不到的後方,殷寂連淡淡地彎起一個微笑。
他那一雙黑深的眸子,也不加掩飾地附在顧煋身上,目光幾乎凝成了實質。
他一步步跟着顧煋走着,配合着對方腳步的韻律。
顧煋踏過地面上扭曲又奔放的血紋,這些紋路大開大合,傳來一股濃烈的腥味,猶如搏動的血肉,望久了竟有些眩目。他開口提醒:
“别看地上的紋路。”
過了好一會兒,殷寂連才回道:
“好。”
顧煋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愈往前走,就愈覺得一縷縷無形的束縛纏在自己身上,等走到了陣法的核心,那處巨大的深坑,他的背後已經出了層薄汗。
這陣法不簡單。
再加上之前那名能力稀有的禦獸童子,看來這次想抓自己的人真是勢在必得,不惜一切。
他放開殷寂連的手,腳尖輕輕一點,就飄落在了坑底,他踩着腳下潮濕松軟的泥土,先走了幾步,回頭看還站在坑邊緣的殷寂連。
“怎麼,堂堂魔尊大人要我抱下來不成?”
他話剛說完,殷寂連也縱身跳了下來。
兩人又一起向坑底深處走去。
沒走幾步,顧煋突然出手,把殷寂連攔了下來。
殷寂連的手又下意識搭上劍鞘,坑底幽暗,他沒有修為傍身,自不能像顧煋一樣在黑暗中視物。
顧煋一定是看到了什麼。
而且是不怎麼好的景象。
殷寂能覺察出他一瞬間加重的呼吸。
等他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眼前的景象饒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殷寂連,也小震了一下。
眼前是一方土石粗砌的平台,淺淺一道坎,并不高。
而平台之上,樹了一根矮樁,樁子周圍,有一圈約十來個,橫七豎八,或卧或倒的人,仔細一看,竟都是修士。他們被烏黑的粗繩綁住了手腳和脖頸,而粗繩都系在矮樁上,竟像拴狗一樣被栓在上面!
這些人身上的道服都早已殘破髒污,有人身上還染了大片發黑的血迹。殷寂連注意到,這些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不止是人修,還有幾個魔修。
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異常地瘦骨嶙峋,面容凹陷,亂發蓬蓬,一看就被監禁了不少時日,半點生氣也無。殷寂連甚至不知裡面有多少人還活着。
如果這是這幅慘象,不至于讓殷寂連動容。
平台的後方,是堆在一起,層層相疊的,以百計的修士的幹屍。
它們一個挨一個地壓在一起,骨頭上隻剩一層薄薄的,幹枯如鱗的皮,眼窩緊緊地縮着,看起來就像冥界的骷髅一般,猙獰可怖,慘不忍睹!
很顯然,它們就是之前被栓在石樁上的修士,此刻就像柴火一樣被胡亂摞擠在地上,不過這一具具被吸空的軀殼,顯然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殷寂連蓦然望向顧煋。
面對這幅慘無人道的地獄繪卷,顧煋表面上并沒有太多感情,甚至可以說是無波無瀾。但他的唇角緊緊地繃着,雙眼一動也不動。
熟悉顧煋的人都知道,他越是平靜,心裡就越是波動翻攪。
而他這幅抿着唇,死盯着前方的樣子,就是怒火燒到頂端的表現。
“......”
殷寂連往土台走了幾步,看到土台上和之前地面上如出一轍的血紅紋樣,他出聲說:
“這裡應該是個祭台。”
“這些被栓住的修士恐怕就是祭品,這些法陣正源源不斷地把他們的生命、修為和血肉,統統地祭獻出去。”
而且整個過程,作為祭品的人會痛苦不堪,生生忍受着血肉骨髓靈力被抽出的痛楚,每一分每一秒——殷寂連突然知道,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估計已經被永不間斷的痛楚徹底摧毀了心智。
如此毒辣陰損的儀式,到底是在向誰祭獻?
“天道......”
顧煋聲音喑啞,他扯出一個微笑:
“真是大手筆......竟然為了我,折磨屠戮了這麼多人——”
說着他走上土台,擡手抽出背上的止緣!
“唰”“唰”幾聲,劍光寒涼似水,那浸滿血淚的粗繩應聲而斷!
顧煋挨個斬落他們身上的束縛,劍影缭亂,幾息間他已經走了一個圈,隻剩最後一個伏在地上的人。
殷寂連突然心中一緊!
顧煋的劍光似電般像那人的手腳而去,但一道更快的刀光從下翻起,直沖顧煋的面門!
變故突生!
“小心!”
與此同時,殷寂連大喊一聲,此刻再也顧不了祭台上的血紋,抽出腰間的劍就縱身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