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寒平生隻擅長兩件事。
一是偷,二是逃。
十一歲時,他在街上偷了一個修士的儲物袋,心血來潮翻開一本入門功法,自此走上修仙之途。
也正因為怕被惱火的修士抓住,丢了小命,他逃出魔城枭首,在荒郊野嶺的破廟裡躲藏數日。
這一躲就躲過了一場屠城大劫。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應寒此後的人生和修煉之途異常順遂。
雖然本性難改,常常因偷竊犯事東躲西藏,但他每次都能逢兇化吉,有驚無險,并且收獲頗豐。
到手的各種功法和法寶,都像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缺什麼來什麼,他的修為一路突飛猛進。再加上不錯的天資,應寒很快就以散修之身,在年輕一輩中嶄露頭角。
之後更是鴻運當頭,連連撞上數次大機緣,竟一躍成為魔界中的佼佼者。
成名後,因為常拿一柄折扇,頭戴方巾,做讀書人打扮,還得了一個玉面書生的诨号。
枭首城裡那個摸爬滾打,惶惶終日的流浪小賊,已經被徹底埋葬在風雅俊秀的皮囊下。
應寒自诩被天命眷顧,平日裡行事雖不敢張揚,但總歸有恃無恐。
此刻他卻感覺一盆冰水從頭直直潑下,冷徹肺腑,握扇的手忍不住打顫。
他瑟縮如一片秋葉。
恍惚間,他好像又成了當年的小幺子,藏身在破舊的神像後面,大氣也不敢出地聽着顧煋喃喃的低語。
往事陰魂不散,十七年前的噩夢和劫難自凍土下翻掘出來。
“......可是累了?”
“我們就不如在這廟裡歇會兒。”
醞釀着陳朽黴味的廟外,響起一道嘶啞但仍能聽出底質清亮的聲音。
小幺子吓得一激靈。
有人來了。
是那個揚言要抓住自己撥皮抽筋的修士嗎?
他把瘦弱且灰頭土臉的身體蜷到最小,躲藏在高立神像後的陰影裡。
大氣也不敢出。
真是托那雜種一張烏鴉嘴的福。
小幺子忿忿地恨着。
前幾日他故技重施,偷了一個人界修士的儲物袋。
可沒想到那人不是個善茬,現在滿城打轉打聽自己的行蹤,更是放出狠話,非要出這口被街頭小賊偷得手的惡氣。
雖然枭首城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但小幺子實在是前科累累,名聲早就又臭又響。
他不覺得自己那些同為流浪兒的“兄弟”能講義氣守牢嘴。幾塊靈石就能把他撒尿的角都供出來。
陰溝裡翻船,小幺子連夜跑出城避風頭,藏在離城外七八裡地,一處早已廢棄,無人修繕的破廟裡。
這廟破到供奉的神像都搖搖欲墜,他躲在後面生怕被砸死。
小幺子拎起耳朵聽了一陣。
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聽起來緩慢虛浮,剛才的聲音也低啞無力,好像剛經曆過一場惡戰,消耗頗大。
小幺子聞到了一股濃到刺鼻的血腥味。
那腳步聲沒走幾步就停下了。
随後是長久的寂靜。
久到狂跳的心髒已經趨于平穩。
小幺子因為長久的蜷縮,腿腳關節開始酸痛僵麻。
時間變得難熬了起來。
小幺子拿不準這人到底還在不在。
也不像是來抓自己的......
有沒有可能,對方剛才就已經走了?
隻是沒進廟,腳步輕,自己沒發覺。
畢竟還是個孩子,小幺子思前想後,終于忍不住煎熬,從神像後面小心翼翼探出一個小頭。
然而隻看了一眼,他就吓得猛地彈回去,同時捂住嘴死命不讓自己發出聲。
那人根本沒走!甚至就在廟裡,一動不動地仰首望着半空。
單單這一個姿勢就透着詭異。
這人從胸口到腳邊全是血......小幺子的淚花迅速湧滿眼眶。
他忍不住幹嘔,啪被發現又拼命把聲音都吞回喉嚨。
當時年僅十一二的應寒看到了畢生最可怖最震悚的一幕。
甚至比他後來倉皇逃回枭首城,入眼全是殘垣斷壁和死屍時更恐怖幾分。
小幺子背後冷汗刷地下來了,他靠着神像閉着眼拼命祈禱着:神、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您保佑我......他沒有看見我沒有看見我......
然而一道輕輕的聲音傳來,打破了他顫顫巍巍心存僥幸的幻想。
“怎麼有一隻......小老鼠。”
如噩夢般的腳步再次踏響。
這一次,小幺子聽得真真切切。
正是朝自己走來。
他好像被扒幹淨衣服,猛地丢到了冰天雪地裡。
本來嗅得鼻腔麻木的血腥味,再一次如潮水般湧來。
被、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