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他還是隻個毛頭小子。”
“怎會知道飛升的大道,在幾百年前就斷絕了。”
“不管你多好的資質,多大的能耐,再超凡脫俗,都隻能困死在這泥沼般的世間罷了!”
“到時候,就算你能撿回一條命,拖着重傷的身軀,又怎能在積怨頗多的魔界,和視你為眼中釘的正道手下逃生?”
陳玄呆望着身邊搖曳的花草,心想:季長老已經動身前去,她那樣可靠的人,顧煋就算把天捅破了,也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他陳玄一向是大度好說話的人,顧煋答應他的那兩套茶具,日後補上也不遲。
肯定不可能出岔子。
顧煋他管不了,季長風還管不了嗎?
陳玄長呼一口氣。
師傅曾教過他窺探未來的蔔卦之術,陳玄頗有天賦,自認十分靈驗。
盡管心中忐忑,他現在卻不敢去用。
隻能靜靜等待。
此刻,魔淵中心。
應寒口中徹頭徹尾的瘋子,道陽老祖眼中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宋玄心裡忐忑不安的大爛攤子,正孤身一人,眉心微皺,雙眼偏執地望向醞釀着雷劫的天空。
本應流散的修為此刻正同魔淵消散釋放出的混沌之氣疾速湧入他的身軀,他周身的氣勢節節攀升,僅一個呼吸間便暴漲百倍千倍有餘——
相比顧煋之前毫不掩飾,所爆發出的聲勢浩大的靈力,這股力量幾乎凝為實質,銳如刀劍勢不可擋,可又被它的主人緊緊握在手心。
顧煋的黑發徹底散開,在空中如龍飛鳳舞的筆墨。
他站得筆直,遠遠望去就是一柄插在地上的劍。
而翻卷如巨浪的雲潮之上,點點猩紅扭動的雷劫,如冰冷深邃的眼眸,鎖定了這把想要一試鋒芒的劍。
道陽老祖何其精明老成,遠坐高台之上,就把局勢洞察了十之八九。
盡管季長風玉簡傳信,告訴顧煋有暫時遏制天道誓的辦法,不要亂動,她速速趕到。
可顧煋還是選擇棋行險路,放手一搏。
他支走了殷寂連,隻為獨自面對天劫。
他要飛升。
自閉關出來,顧煋已然意識到自己的修為已達大乘巅峰,靈力澎湃根基紮實,隻差臨門一腳就可徹底突破,渡劫飛升。
然而他心裡同樣清楚,這臨門一腳,很可能耗盡他百年、千年的壽命,直至油盡燈枯而不得。
顧煋一路行于世間,修煉到如此境界,除了天賦、運氣,最重要的還有心性。
他已經做好了苦尋契機而不得,困死塵世間的準備。
也同樣有直面十不存一的雷劫,身死道消的坦然。
隻是他再怎麼做心理準備也沒想到,自己一出關就被人坑了個大的。
布局者多智近妖,算無遺策。
無論是揚言奪劍的小卒,還是詭異的陣法和祭台,甚至引殷寂連入局——這些無一不在消耗他的心力和思緒。
不過倘若隻有這些,顧煋還不至于被算計進圈套。
關鍵在于,薛證道怎麼笃定殷寂連必會殺他,喚起真正的陣法,又是如何知曉顧煋早年做劍閣弟子的往事。
而顧煋最不願去承認的是,對方在天道之力上的權能。
此種力量,真的是這世間修道之人所能操縱的嗎?
他已無暇去想。
承接了破開魔淵禁制的顧煋,要麼任天道誓奪取他一身修為,就此隕落;
要麼等季長風出手,給他延緩散功的秘法,苟延殘喘。
這條路在顧煋眼裡沒有任何區别。
他不願受制于任何人。
更不願受制于天。
于是他選擇主動獻出修為,在魔淵禁制搖搖欲墜,天道誓也因此減弱之時,吸納席卷整個魔淵積攢多年的混沌之氣,孤注一擲,抓住契機,引天雷飛升。
今日不管是粉身碎骨,還是羽化登仙,他都無怨無悔。
似乎在回應他的期待,一股虬結如蟒,散發着詭異紅光的天雷終于鑽破雲層,伴着 一聲暴怒的雷鳴,朝着他重重劈下!
亭内老祖悠悠一歎下,一聲低沉的轟鳴,如冰面上的裂紋,遙遙傳來。
長卷上散漫的雲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散,水墨在畫卷上如活物扭曲掙紮。
細筆勾勒的山巒流水,平原峭壁,蔥郁草木流淌成一團又一團毫無規序的墨迹,不斷聚合潑灑——好似有一杆醉酒的筆在畫卷上大開大合地肆意揮墨,恨不得将自己折斷。
那一點不詳的劫雲已經擴大百倍,籠罩在整幅畫卷上。
細小的雷電在烏雲間像雨燕般穿梭,血光正在裡面不懷好意地醞釀。
猛然一道天雷炸響,杯中茶水潑出。
整座小亭裡的空間霎時扭曲了起來。
而亭外的陳玄仍在站那裡,花草如常在他眼前搖曳。
道玄老祖七竅緩慢地滲出鮮血,染污了他的白須。
這就是妄想窺探天道的下場。
即使是靠法器取巧,模拟出的天地雷劫,其中蘊藏的天道之威,也足以教訓棋局邊的蝼蟻。
因為反噬,老祖原本仙風道骨的臉變得蒼老灰敗,可那雙眼睛卻神采奕奕。
他咬緊牙關,死死等待着畫卷上下一步的變化。
殷寂連回頭望去,他沒看到那雙幽深冷冽,無人可撼動的雙眼,也沒看到那人噙着若有若無笑意的嘴角。
沒有那一身如雪山之巅不變的白衣。
隻有橫貫天地間,一道撕裂雲浪,如噩夢般的血紅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