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樂療養院位于城東南,緊鄰森林公園,作為北城數一數二的療養院,醫療條件,人文關懷極佳,自然費用也不親民。
蘇瑛出車禍後,一直在這裡治療。
溫霓上次來的時候還沒大學畢業,一晃一年多,門口的桂花樹長高了些,滿樹深綠,為蕭索冬季增添了一抹亮色。
專職護工蘭姨看見她很是驚訝,“溫小姐?呀,你過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門口接你嘛。”
“沒事,又不是第一次來。”溫霓露出一點笑,“我媽媽呢?”
“剛做完康複訓練,在房間休息呢。”
蘇瑛的房間在三樓,旁邊有個多功能活動室,定期舉辦音樂療養,手工制作等活動,蘇瑛精神狀況好的時候,蘭姨會帶她過去坐一坐。
這會,蘇瑛坐在輪椅上,面對着落地窗發呆,聽聞開門聲,隻是扭頭看一眼,沒有多餘的反應。
“媽媽,我來看你了。”
溫霓走過去蹲在她旁邊,“還記得我嗎?”
蘇瑛目光呆滞,搖了搖頭。
“我是霓霓呀——”
蘭姨倒了一杯水遞給她,歎氣:“沒用,醫生說她腦功能退化得厲害,現在智商和三歲小孩差不多,誰都不認識,有時候連我也不讓靠近。”
車禍後蘇瑛做了幾次顱内手術,但出血帶來的肢體,認知障礙很難完全恢複,這幾年身體狀況愈下,越來越不喜歡說話。
溫霓垂下眼,“辛苦你了,蘭姨。”
“說的什麼話,我拿錢辦事自然不敢怠慢。不過現在還沒放假吧,你怎麼過來了?”
溫霓說:“我畢業了,打算在北城找工作。”
蘭姨驚喜:“以後不走了?”
“看情況吧。”
“這是好事。”蘭姨開心得不得了,“你在北城工作就能經常過來了,你不知道,前幾年你媽媽總是拿着你的照片看,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就是想你了,港城多遠哪,那邊的人又不好說話……”
話一停頓,蘭姨擔憂道:“你回北城工作,你爸爸同意嗎?”
“我還沒和他說。”
四點多幫蘇瑛洗完澡,溫霓走出療養院,站在門口愣了愣神。
療養院四周植被環繞,黃昏将至,白樓建築陷入可怕的幽靜之中。中午來時不覺得,此刻,溫霓卻覺得這裡像是荒野墳墓,而蘇瑛,在這樣的地方呆了十年。
她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呼出來。
沒關系,她已經長大,或許未來的某天,完全有能力負擔蘇瑛,也可以擁有全新的生活,再也不必屈服于誰的命令或拳頭。
溫霓希望,那一天不會太遠。
北城的第一場雪來去匆匆,僅一個白天就消融了大半,僅剩樹枝上一點殘白。晚風刮過,樹林裡驚起一叢鳥雀。
溫霓睜眼,目光變得沉靜而堅定。
門口不好打車,她穿過森林公園繞去西門。這個點公園正熱鬧,跑步健身,遛狗的人比比皆是。
路過生态廊道的時候尤甚,廊道兩旁公告欄上貼滿了相親廣告,大爺大媽聚在一塊交換信息,叽叽喳喳的讨論聲比課堂辯論還激烈。
聽蘭姨說,這裡是北城規模最大的相親角。
因為好奇,溫霓瞟了眼某男子的相親簡曆,被一位阿姨拽住胳膊,熱情地要給她介紹對象,然後更多的人圍上來:
“這姑娘長得真俊,你是哪兒人啊?”
“閨女看看我兒子,剛從美國回來,賓大本碩博,今年三十,二環内五套房,你這模樣他肯定滿意。”
……
溫霓被堵得走不動道,她拽着背包,表情冷,說出的話也冷,“離異,帶兩娃,沒車沒房初中學曆,你們排好隊,我一個個挑。”
“……”
空氣沉默,連風聲都停了。
大爺大媽們表情呆愣片刻,然後連連搖頭,默契地讓開路,一幅惋惜的模樣。
溫霓松口氣,沒走兩步又被一個年輕男人攔住,“小姐姐等一等,我是緣之初婚戀公司的工作人員,這樣,我幫你拍幾張照片挂在我們平台上,有合适的聯系你。”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男人舉起手中的相機,對着溫霓“咔嚓”幾聲。
溫霓下意識閉眼轉過身,她感到脊背發涼,一瞬間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她咬唇,聲音帶着愠怒,“再拍我報警了。”
收到警告,對着她的那隻鏡頭才移開了。
溫霓定了定神,不客氣道:“把我的照片删掉,否則我們法庭見。”
“啧,小姐姐你怎麼不識好歹啊。”男人自賣自誇:“我們平台優質男人很多的,幫不少女孩實現了階級跨越,我敢保證,你的照片挂上去,不出一個月就能脫單。”
溫霓被這人的厚臉皮驚道,正欲反擊,旁邊一個奶奶看不過去先開口了:
“小姑娘别聽他的,什麼狗屁婚戀公司,就是騙錢的。先讓你入會,再給你介紹婚托,花言巧語套路你,我兒子在市公安局工作,這樣的人上個月抓了一大堆。”
老太太中氣十足,一口一個公安局,年輕男人被唬住,删掉照片灰溜溜走了。
突如其來的善意讓溫霓心裡一暖,她微笑着走過去,“奶奶,謝謝你。”
“沒事兒。”老太太笑眯眯道,“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騙人,破壞相親市場,連累那些真心給子女找對象的人。”
老太太掏出一塊紙巾遞給她,“擦擦汗吧,瞧你額頭濕的,是不是害怕照相啊?”
溫霓一頓,才發現額頭和鼻尖挂着汗,她接過擦了擦,“嗯,我不喜歡拍照。”
老太太咕哝:“我也不喜歡,相片沒有我本人好看。”
不知不覺天已經完全黑了,相親角人流漸稀,臨走前溫霓問了聲:“奶奶,你還不回家嗎?”
“要回的,可我忘記我家在哪了。”
溫霓見怪不怪,小時候她姥姥也這樣,年紀大了容易忘事,今天忘記吃沒吃飯,明天忘記自己叫什麼。
她做不到一走了之,更何況人家還幫過她,溫霓彎下腰問:“帶手機了嗎?打個電話給你家裡人。“
“手機?”老太太摸摸口袋,“沒有。”
“那你記得家人的電話号碼嗎?我幫你打。”
老太太想起什麼似的,從兜裡摸出一塊手帕:“我隻有這個。”
手帕上用黑色絲線繡着一串電話号碼,溫霓撥通,嘟嘟兩聲後,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