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城,除夕夜,占地近半個内城的姬家宅邸内,紅燈高照,爆竹聲聲,笑語連連。
燈火最盛的宅院主廳裡,七八個巨大的木雕燈台倒懸,千支燭火照亮了下面主桌和分列兩邊的數十個客桌,年夜飯已經吃過了,丫鬟仆從們笑吟吟地将桌上餐盤魚貫端出,又端進一盤盤精緻的點心果子以及瓊漿玉釀,主客歡笑一堂,整個廳堂裡洋溢着過年的喜慶氣氛。
擺放好瓜果的小丫鬟仆從退到桌後,三兩湊到一處,抿嘴等着下面的節目,按照姬家的傳統,年飯過後便是阖家歡樂的節慶之時,早有說書雜耍戲班等在外頭獻藝助興,主客仆從,大人小孩此夜均勿需過于拘禮,隻要開心盡興就好。
更何況,今時不同往年,不但姬家從宗主到親族旁支齊聚一堂,還有離家修行八年的二公子第一次歸家,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落在姬家,真正是好事連連。
那些丫鬟們的目光,幾乎都熱烈的落在主桌下手左右兩張矮桌後,個個都不想錯過三位公子的風采。
一個被廳中廊柱擋住視線的小丫鬟死命将身邊的同伴往旁邊擠了擠,遠遠眺望了一眼前面,臉就倏地绯紅,她咬着手絹輕聲對同伴感歎道:“銀桑公子真跟仙人一般啊。”
“可不是嘛,” 看上去年歲稍長一點的同伴無不驕傲地說,仿佛她伺候過二公子一樣,“銀桑公子修行的宗門可是仙山上的琉靈宮,那裡邊的人據說個個似神仙。”
“可我覺得還是梧桐公子最好看,眼睛也最亮笑容也最迷人,你不知道,雖然梧桐公子就在府中常常碰到,但我每次看他走過來,都心跳加速,腿腳發軟。” 第三個丫鬟聽到她們說話,湊過來講。
“小妮子賊膽包天,主子也是你能肖想的?” 中間那個丫鬟低笑啐道,但眉眼間似乎對她的說法頗為贊同。
“今天過年嘛……” 肖想的小丫頭輕笑道。
“其實長公子也是人中龍鳳形容俊秀,隻不過另兩位公子太過耀眼,他就如月在日側,被遮蔽了光芒。”第一個丫鬟說,又加上一句,“不過長公子待人極為謙和,對我們下人也很十分和善,可是個大好人呢。”
年長的丫鬟鼻中似有若無地輕歎一聲:“可惜長公子不是家主夫人所出……”
這時三人的竊竊交談被一陣鼓掌喝彩打斷,廳正中,一名術士剛剛結束表演,隻見他手中浮塵一揮,他面前一個五色織錦的雄獅連同它口中的繡球化作一縷輕煙,收入術士的袖中,他恭敬行禮。
衆人叫好聲不絕,聲音尤其響亮的便是眉眼若畫的少年公子梧桐。他拍着手掌,幾乎要跳起來,他身旁的二公子笑望着弟弟,無奈又寵溺地搖頭。
對面桌後的長公子姬龍柏溫和地望着弟弟們,帶着仿佛永久焊在臉上的微笑。
坐在上首主桌的家主夫婦視線隻在賞心悅目的銀桑梧桐二人身上,他們相視一笑,家主夫人微笑道:“賞!”
早有候在一側的仆從立刻将盛在托盤上的賞賜品端到術士面前,術士又是深鞠一躬,接了賞賜道謝退下。
“還有什麼,盡數呈上!”家主姬懷山興緻勃勃地說,修煉之人歲數綿長,他年歲早已過百,看着卻隻是四十多歲模樣,美須美髯,懸鼻劍目,可以想見年輕時的俊美。
而家主夫人趙雪容則冰肌若雪,美輪美奂,若非發式衣服顯出端莊成熟,幾乎難以說出她年歲幾何。
天下之美出南煙,南煙之美在姬宅,誠不我欺也。
家主話音未落,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來:“我來!”
伴着話音,梧桐跳到廳中,動作十分誇張地朝主座二人拜了拜:“父親,母親,孩兒不才,願意給各位叔伯姑姨,哥哥姊姊們逗個樂子。”
話還沒說完,家主夫人就掩口失笑,半是疼愛半是輕斥:“你這孩子,又搞什麼古怪。”
姬懷山看着自己的小兒子,撫須哈哈笑道:“行,你來。” 又轉頭柔聲對夫人說:“雪容,今日除夕,随孩子們鬧。”
夫人點點頭,便笑意盈盈地望向梧桐,眼中滿是憐愛和喜歡。
廳堂中也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姬家小公子是出了名的古靈精怪,由于天生沒有靈根無法修行,所以梧桐公子雖出身在這修仙第一世家,可丁點修為沒有,好在他上面已經有兩個根骨絕佳的哥哥修為匪淺,姬家并不指望着他去光耀門楣,他反倒成了能獨獨承歡父母膝下的孩子,加上梧桐生得極美,又會讨長輩歡心,長到十七歲,卻是這府中最受寵愛的。
他不好讀聖賢經典,倒是對各種雜談怪論,奇聞志怪深感趣味,上至宗門世家,下到販夫走卒,他都能抓着人家問東問西,所以這個漂亮小公子腦袋裡不知道裝了多少有趣的故事笑話,每每講出來都能将一衆人逗得前後俯仰。
這會兒聽到梧桐又要露一手,衆人莫不雀躍期待,更有小丫鬟們奔走相告,于是偌大的廳堂裡,又聞訊湧進來不少仆從,紛紛翹首以待。
卻見梧桐并不像往日一樣拉開架勢開講,而是面帶微笑環視一周,也不做聲,擡腳便往門外不慌不忙走去。
衆人更加好奇了,不知道這小公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梧桐快要走到門口時,突然打住轉身,衣擺一甩,又大踏步往回走。
但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的神态氣質陡然發生了變化,隻見他神态威嚴中不乏和煦,邊走邊向兩邊指點一二,不時點頭,說道“不錯,不錯”,并擡手輕撫不存在的胡須。
人群中已經有人發出忍俊不禁的笑聲,梧桐還沒有走回一半,底下的笑聲已經此起彼伏,雖然仍然是少年的面容,淺粉的衣衫,但那神情步态,言談風格,莫不是活脫脫的姬家家主的風範。
“老爺,是老爺。” 早有人忍不住笑指出。
快要走到主桌近前時,梧桐臉上忽顯關切,似伸手托住某人,道:“慢些,慢些。” 然後忽一側身,身段神态立刻發生了變化。
隻見他忽然間如弱柳扶風,眼波流轉,将額邊一縷不存在的發絲輕撩耳後,然後緩步而行,面容又顯得端莊娴靜。
這回主桌的家主夫人也忍不出笑出聲:“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