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露天走廊陪他看過同一片晚霞,在球場觀衆席第一排看他上籃時意氣風發,在白楊樹大道跟在他身後悄悄給他讀過情詩,在樓梯口為了偶遇他假裝系鞋帶偷偷看他,在高考前夕照畢業照時偷偷跟他的背影合了張照。
一切順利的話,我們的道路将不再交彙。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我有多喜歡他。
——《渺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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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四年,七月六日。
南方的盛夏,風像是卷着熱浪撲面而來,空氣裡氤氲着潮濕和炎熱。
江北市海洋動物救助中心。
早上七點五十九分,江知渺一路小跑趕到打卡機處,在最後一分鐘内打了上班卡。
好險好險,全勤獎差點沒了。
周一例行開早會,江知渺換完獸醫工作服直奔主任辦公室。
她是最後一個到的,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走到了靠牆的狹小位置。
人到齊了,楊建華開始講話。
“近兩年來,夏秋兩季台風較多,鲸豚擱淺事故頻發,各地縣級救助中心醫療人才緊缺。”
“接上級通知,我省成立幫扶項目,每個市級救助中心須至少派出一名醫務人員支援縣級地區。”
聽懂了,獸醫界的下鄉扶貧嘛。
“楊主任,我們對接的是哪個地方?”
“月牙島。”
月牙島上人員稀少,島嶼面積也小,經濟更是蕭條,但偏偏周邊海域遼闊,是鲸豚擱淺事故的重災區。
又聽懂了,工資雖然少,但活多呀。
不白去,起碼身體累着了。
楊建華清清嗓子:“有沒有人自願去的?”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
江知渺默默掏出手機,打開某程APP,查詢高鐵信息。
真以為是她自願想去?不不不,太天真了。
見沒人主動請纓,楊建華開始一個一個問。
“李曉慧。”
“主任,不是我不願意去,我爸住院了,身邊需要人照顧呀。”
“樊鵬。”
“我老婆預産期在月底,實在有心無力。”
後面的人還沒輪到主任發問,一個個着急先回答。
“我孩子放學沒人接。”
“我新房正裝修呢,下班得去監工。”
……
最後一個輪到江知渺,甚至不給她說借口的機會。
“小江,真是辛苦你了。”
楊建華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江知渺前往月牙島的高鐵票剛剛訂好。
她收起手機,露出職業性假笑:“不辛苦,應該的。”
确實不辛苦,命有點苦。
打工人有個公式——
已婚+未育=免費勞動力
單身+家在本地=頂級牛馬
單身+家在外地+年輕=核動力驢
套公式秒了,江知渺=核動力驢。
從楊建華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每次隻要有出差任務,必走一遍今日的流程,但結果永遠不變。
後邊幾天,江知渺與同事交接手頭工作,忙的飛起。
前往月牙島那刻,她心想——
再見了,江北市!
這座衣服永遠幹不了,蟑螂和老鼠比足球還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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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月牙島那刻,原本烈日當頭,卻突然開始下雨。
出租車行駛在環島公路上,碩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砸在車窗玻璃上。
透過車窗玻璃,江知渺看到遠處的海面上陰森森的,滾滾而來的巨浪惡狠狠地撲向岸邊,海水開始漲潮。
她的太陽穴突突發疼,隐隐約約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月牙島設立海洋動物救助中心總部,底下分管東、西兩個救助站,分别位于島的兩端,此次她支援的是東救助站。
救助站面積小,容不下建設員工宿舍,就将員工安排在附近漁村的漁民家裡。
江知渺被安排在了東港村,剛一下車,她打着傘提着行李進村,便被吸引住了。
這裡基本都是石頭屋,這些房屋以青色、灰色花崗岩為牆體,屋頂則鋪蓋着紅色和灰色的瓦片,上覆形态各異的鵝卵石,形成了最典型的古石厝特色老屋。
挺好。
比她在江北市住20平米還兩人一間的員工宿舍要好得多。
東港村,28号。
門沒關,江知渺提着行李箱走了進去。
“有人嗎?”
過了一會,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走了出來,說着一口極具當地特色的閩南語。
“草麥,哩系新來唉秀醫吧?哩哎嗖蝦李三勞,對哇啦。”(美女,你是新來的獸醫吧,你的宿舍在三樓,跟我來。)
江知渺懵了,這叽哩哇啦說的啥呀。
她指指耳朵,再搖搖手,表示自己聽不懂。
阮秀芬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掏出口袋的鑰匙晃了晃,指指三樓,示意江知渺跟她走。
這場面,活像兩個啞巴在打手語。
上了三樓,進門後阮秀芬把鑰匙交到了她手裡,一邊用手比劃一邊說:“哩嫌款款唉,哇dua滴一老,無蘇要哎嗖仔嘎嘎哇供。”(你先收拾房間,我就住在一樓,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喊我。)
雖然聽不懂,但江知渺連猜帶蒙,覺得姐應該是說有事就喊她幫忙。
怪熱心的,她點點頭,給姐回了個OK的手勢。
果然,最有效的溝通方式是肢體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