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蘇姨娘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僵硬，手裡的帕子也從眼角挪到了額角。

那是真出汗了。

“多謝大小姐的挂念。”

雖然這挂念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事。

要是這溫凝菡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蘇姨娘倒是很有信心讓這小丫頭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可惜早早被秦家接走，到底被秦家教養成什麼樣她不清楚，但是以秦家人對她的成見，必然是沒什麼好印象的。

自然，她看秦家，看溫凝菡，那也是眼中釘肉中刺，誰都好不了一點。

“大小姐一路行來肯定也累了，就随妾身早些回院子休息，哎，也是妾身的不是，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大小姐的喜好，這晚上的接風宴，還不知道合不合大小姐的胃口呢！”

蘇姨娘期待地看着溫凝菡，隻想讓她快些進門，而不是一上一下在這裡堵着，周圍那些暗戳戳打量的視線，即便看不真切，蘇姨娘也能感受到。

還不知道今天之後，跑馬巷這些人，又要怎麼議論永安伯府。這要是被溫從言知道了，又得大發雷霆。

“自然，凝菡也想早點歸家，看看那原本屬于我的院子，如今是個什麼模樣。隻是這大門未開，凝菡這一步，還真不知道該不該踏出來……”

蘇姨娘心底尖叫：那你這一步敢不敢從車上下來啊！

從出現在伯府大門開始到現在，這位大小姐就在那破爛馬車上沒現身，大小姐的架勢拿捏足了，倒顯得她這姨娘很是拿不出手。

這自然也是溫凝菡的目的，這樣的場面下，誰着急，誰就輸了。

秦榮熙笑眯眯的，那眼神十分危險，心裡思緒卻很複雜，又是期待這蘇姨娘作妖，那自家小九就有足夠的理由不用再回溫家，自然就能跟他重回秦家。當然，又期盼着溫家能夠幡然悔悟，真心疼愛小九，就不用再受委屈，那也就意味着她以後就很難再回秦家。

啧，氣悶。

也就在此時，永安伯府的大門突然打開，就連蘇姨娘都陡然心驚，為了表現得真情實感，就連她自己都是從旁邊的角門走出來的，這會能打開大門的人——

除了永安伯不做他想。

而來人，也正是溫從言，面色鐵青站在大門口，與端坐于馬車上的溫凝菡隔着車窗，遙遙相望。

溫從言咬着後槽牙，一句“逆女”差點脫口而出，蘇姨娘已經捏着手帕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身邊，那速度快的，就連扶着她的丫鬟都差點沒跟上。

“伯爺！”蘇姨娘忙不疊地開口，正好打斷了溫從言的話頭。

蘇姨娘很清楚溫從言的性子，這人要是發起火來，家裡不管誰的面子都不給。而這在大街上，要是跟溫凝菡争起來，那不就是在外人面前丢了他永安伯的臉，這會兒是逞了威風，晚點反應過來，那怒氣還不就是要撒在她身上。

還不如現在就攔着點，這會兒是受點委屈，等到溫從言冷靜下來，說不定還能念着她點好。

“伯爺您怎麼來了！您公務忙完了？大小姐好不容易回來，能得您的親自迎接，恐怕不知道多高興呢！”蘇姨娘一邊暗中提醒溫從言，一邊暗地裡給溫凝菡上眼藥。

那話裡話外的意思，給溫凝菡都聽笑了。

芝心這會兒也很懂事，看到溫從言的出現，不管如何，溫凝菡就沒有繼續坐在馬車裡的可能。蘇姨娘算不上長輩，這位可是自家小姐真的長輩。

就算再不樂意，溫從言也是溫凝菡的父親呢！

芝心退到馬車邊上，恰到好處的伸手，将自家小姐扶了下來。

蘇姨娘看着溫凝菡那弱柳扶風的樣子，眼角就是一抽。是了，就是這氣質，還有那眉眼，看着就跟當年的秦溪，一模一樣，讓人看着就心口疼。

果然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完全看不順眼，就跟當年看着那個幼小的孩子時一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溫凝菡盈盈而立，臉上是溫順的笑意，絲毫沒有因為多年的相隔而有半點不适的模樣，落落大方地喚道：“父親。”

溫從言也有一瞬間的晃神，心頭的怒火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滋一聲就沒了動靜。溫凝菡跟秦溪長得實在太像了，就像是故人突然站在眼前，突破了時光的界限，讓人回憶起年少時的歲月。

雖說和秦家的聯姻并不是溫從言想要的，但是有那麼一段時間，溫從言不想承認，秦溪的存在，也悄然進駐了他的心尖。

隻可惜，那個漂亮溫柔又狠心的女人，終究還是死了。

現在這一刻，就像是秦溪突然複活，帶着舊時的痕迹，站在了他的眼前。

不，還是不一樣的，眼前少女那亮晶晶又充滿生機活力的眼神，是秦溪不曾擁有的。至少在溫從言認識秦溪的時候，她的眼神，并不是這樣的。

也許在第一次相見的時候，那雙眼睛也曾閃耀過不一樣的光芒，隻是他，從未在意過。

溫從言輕咳一聲，臉色倒是恢複了正常，冷哼道：“人回來就好，都堵在這門口做什麼？大老遠回來，人不累嗎？”

别說，溫凝菡還真不累，路上走得不着急，每天都睡飽，昨天晚上還睡了個好覺，精神十分飽滿。

“多謝父親關懷，凝菡不累，是凝菡的不是，讓父親挂懷了，隻是剛回家還不适應，蘇姨娘心疼凝菡，這才安排開了角門，是想凝菡的馬車直接進伯府呢！隻是表哥覺得凝菡千裡迢迢回來，若是能走正門更名正言順，所以才耽誤了這些時間。父親請不要責怪表哥，他也是心情凝菡。凝菡也知道，蘇姨娘也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讓凝菡不會感覺到這中間的十餘年分别，就像是外出逛街歸來一般自然，蘇姨娘的苦心，凝菡都懂……”

說着，溫凝菡手裡白色的繡帕也假惺惺在眼角沾了沾，姿态是拿捏足了。

秦榮熙忍俊不禁直接笑出了聲，心想好久沒看到溫凝菡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叫什麼來着？哦對，溫凝菡說了，這是茶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甚至在秦家的時候，溫凝菡還給他們幾兄弟刻意表演過，方便他們識别。

而看到這一幕的蘇姨娘隻覺得溫凝菡這作态完全是對她的嘲諷，因為就在剛剛之前，這語氣這姿态，她都才剛剛化用過！

不得不說，蘇姨娘自認了解溫從言，相伴這麼多年，從小一起長大，溫從言對蘇姨娘也有一定的了解。蘇姨娘再打什麼主意，溫從言也很明白。狠狠瞪一眼蘇姨娘，這才對溫凝菡說：“好了，知道就行，趕緊回來，站在那裡也不嫌……”

本來想說丢人，但溫從言也感覺到了周圍的目光，冷哼一聲，轉身走進大門。

溫凝菡無所謂的笑了笑。

反正對這便宜父親沒指望，蘇姨娘能做到什麼程度，那都是溫從言的縱容和授意，這兩人啊，那就是狼狽為奸天生一對，鎖死吧，别出來禍禍其他人就好。

蘇姨娘雖然不待見溫凝菡，但表面功夫還是做得不錯的，這一點跟溫從言也很有共同語言，至少正如她所說，早就給溫凝菡的院子安排了起來。

這院子，還是當初永安伯夫人，也就是溫凝菡的母親居住過的地方，也是秦溪去世的地方。

溫凝菡對這裡還有印象。

秦溪和溫從言感情不怎麼好，最開始秦溪還想過要和溫從言好好過日子，但溫從言那既要又要還想拿捏秦溪，又要跟蘇姨娘保持真愛的樣子，可給秦溪惡心壞了。

秦溪懷上溫凝菡之後就搬來這處院子，遠離溫從言的一處僻靜之地，安靜的過自己的生活。

隻可惜——

溫凝菡眉眼低垂，看起來乖順無比，眼底卻是微微閃爍。

隻可惜那時候她還小，才來這個世界沒多久，整個人的記憶和思維模式都被那小小的嬰兒身體限制，更别說行動能力了，能知道的，能做的都太有限，還不敢太過暴露自己的特殊，就怕出點意外就被架起來當妖孽烤了。

但她是真的把那位溫柔到骨子裡的美麗女性當做自己這一世的母親，就像是填補了上輩子孤身一人的遺憾。

帶溫凝菡回院子的事，溫從言自然不會出面，他很想萬事不管，繼續縮回書房去思考人生大事，可這邊還有個秦榮熙呢，怎麼說也是秦家人，溫從言身為一個長輩不好說親自接待，卻也應該要聊幾句做做面子。

溫凝菡的身邊除了芝心就隻有蘇姨娘和她的丫鬟。

蘇姨娘見溫凝菡在院子裡走了幾步，就像是陷入回憶，她也再次冷靜下來，打量着溫凝菡，也打量着芝心，她可沒忘記，剛剛在大門口，溫凝菡不給她面子就算了，這小丫頭就差指着她鼻子罵了。

收拾不了溫凝菡，她還收拾不了一個小丫頭了？

“大小姐身邊就這一個丫頭？伯府規矩可能跟秦家不一樣，這裡是京城，稍有行差踏錯，恐怕就會為伯爺惹來麻煩。以大小姐的身份，身邊怎麼也得有四個大丫頭，然後看院子裡的需要再安排小丫頭和粗使的嬷嬷。之前因為不知道大小姐回來身邊會帶多少人，這院裡隻安排了幾個灑掃丫頭。不過人都準備好了，妾身這就将人叫過來，大小姐自己挑！這丫頭嘛，就先安頓下來，先學學伯府的規矩，等她學好了，再回來，免得墜了伯府的威望，和大小姐的名聲。”

聽到蘇姨娘這話，芝心頓時就慌了。她可不想離開溫凝菡身邊，這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就是她家小姐的身邊了，她哪兒都不想去。看蘇姨娘那樣子，肯定沒安什麼好心，她就覺得自己要是這一走，少說也得脫層皮。

雖說隻是個小丫鬟，可是被秦家撿來，送到溫凝菡身邊服侍，芝心還真沒吃過太多的苦——如果學習的苦也算得話。

“小姐！芝心不要離開你！”

芝心拽着溫凝菡的袖子，要不是還記得這會兒是在溫家，要講規矩，恐怕她這會兒已經把自己挂在溫凝菡的胳膊上撒嬌扮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