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他并沒有撒謊,他剛才的心思都飛到大氣層以外了。經過提醒,蘇谌這才朝籃球場的方向看去,果然四周烏泱泱圍着一群人。
“那哥們是真受歡迎啊,和什麼男主角一樣。不過人長得是真牛逼,成績還好,高三了去打籃球老師都不帶說一聲的,啧啧。我聽人說家裡還有錢,絕了啊,你說是不是?”
“……嗯,是啊。”
蘇谌敷衍地點點頭。
這些他早就知道了。不僅如此,他還溫柔又細心,從不擺架子。
他們第一次有接觸,是他下課了急着去問老師問題,和從辦公室走出來的婁陵撞上了。他連連道歉,婁陵卻并不在意,俯身幫他撿起落在地上的東西,将錯題本遞還的時候,他注意到了步驟旁的問号,順口答出了公式。
反應過來以後,面對他詫異的目光,婁陵摸了下後頸,眼睛垂下又擡起來,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扇了一下。
“我沒别的意思,隻是周老師現在有點事,你如果要問這道題的話,或許……我可以解答。”
也就是那一天,他發現婁陵的眼裡盛着一整片靜谧的湖泊。
他還很善良,喜歡小動物。蘇谌曾在雨天的學校花園假山後撞見過給小野貓搭棚子的婁陵。
他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睡覺的樣子也是。
“哎,我突然想起來,你之前不是和他關系很好嘛,就暑假的時候。”
潘煜一邊對着窗外搖頭晃腦,一邊興緻勃勃抛出疑問,隻是好一會兒沒聽見回答,隻好疑惑地轉過頭。
“我沒記錯……卧槽,你,你怎麼一副要哭的表情。”
他以為自己已經把那些事忘得差不多了,其實正相反,每一點一滴都镌刻在心裡,碰或者不碰,都沒法磨滅掉哪怕一點。
無意間一句話作引,他倏然墜入噩夢的網中。
蘇谌後來才想起來,那一天是八月的最後一天,其他人的暑假結束了,而他的夏天也終結在了那一天。
那天背景音好像是有蟬鳴的,時斷時續,被喘息聲和腳步聲沖刷得模糊,曬得很熱的空氣迎面一陣一陣撲過來。
他一口氣跑出很遠,直到被紅燈攔下,在路口扶着膝蓋大喘氣。大腦試圖把一切信息整理清楚,可一旦涉及婁陵的話,就陷入了停轉。
不對,不應該,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我不相信。
那雙冷漠的眼睛浮現在他眼前,與冬天的湖面如出一轍。他隐約有些畏懼那樣的婁陵,這完全颠覆了他過往的認知。
不行,我不管,我要再問一遍。
紅燈閃了閃,變換成綠燈,行人開始朝前移動。
蘇谌轉身向着來路跑了回去。
回到那裡的時候,那堵牆下已經沒有人了。他失魂落魄地走過去,然後就一直站在那裡。待太陽完全被地平線吞沒,他數着步子走回了家。
第二天,學校正式開學。婁陵沒有來。
周一國旗下講話,校長啰嗦了快半個小時,概括起來不過是“高三沖刺”四個字。那天講話的學生代表是上學期期末考試的第二名。婁陵沒有來。
第三天、第四天……
第五天的時候,蘇谌鼓起勇氣,撥通了要來的電話号碼。接電話的是婁陵的父親。
“……誰知道他死哪裡鬼混去了,找不着人。“
放下電話,蘇谌的胸口悶悶的。
“他這是,離家出走了嗎……所以父母很生氣。可是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該這麼講話吧……”
十月份,婁陵回來了。
聽到消息的時候是大課間,蘇谌逃了跑操,沖到十四班門口堵人。
教室裡就婁陵一個人,他正站在書桌旁收拾東西,聽見腳步聲以後,擡起頭來,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
“我有話和你說。”
他好像沒什麼變化,精緻的容貌總透着一絲倦色,眉眼間有種疏離的味道,這也正是他吸引人的地方。不同的是,他以前在他面前,并沒有這麼明顯的距離感。
時隔許久,再一次和他面對面,蘇谌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該說什麼呢?
你這段時間去哪了?你和家裡是不是鬧矛盾?有沒有遇到麻煩?
你那天說的話……是真的嗎?
你,還喜歡我嗎?
無數積攢的話語梗塞在喉口,最後反而難以擠出一個音節。
面前的人皺了下眉。他在不耐煩。
蘇谌眨眨眼睛,強行露出一個笑容,抑制不住聲音的顫抖。
“……如,如果你那天說的是真的的話,我以後會主動遠離你。所以,你……”
他深吸一口氣。
“你不用不來學校,這樣對你影響太大了。”
“你想太多了。”
“……啊?”
不受控制發出聲音的時候,蘇谌覺得自己有點像個傻瓜。
“别把自己看那麼重要。”
他背靠欄杆,以百無聊賴的姿态看向地上的瓷磚,隻分給他一點餘光。
“我不來就隻是因為不想來。”
“你不知道嗎,我家很有錢,我就算不上大學也沒什麼影響。”
婁陵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他忍不住轉頭去看他的背影——颀長幹淨的,走在空曠的走廊裡,就像被框在金屬框裡的一副水彩畫。
漸漸令他無法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