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穗波涼子猶豫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風吹過,她突然在這初夏的傍晚感到冷意,在這一刻,她的危機感終于戰勝了她的理智,她不再在乎奪路狂奔如果被人看到會怎樣讓人感到奇怪,她邁開步,往前跑,然而沒跑了幾步,這無人的街道突然刮起大風,路邊不知道誰随手丢棄的易拉罐被風吹起猛地朝她的腿上打過來,帶走了一塊皮肉,劃出了一大條血痕。
說深也不太深,隻是看上去鮮血淋漓,她平時是很能忍痛的人,按道理在此刻絕不會因為這樣的一點傷口就停下腳步,但是,傷口非常痛,鑽心剜骨的疼痛,帶着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像是把她小腿凍住一樣的寒意,然而血還在狂流,并沒被凍住,她痛到完全走不了路,在邁開腿的下一刻踉跄了一下,直接跪到了地上。
膝蓋毫無阻擋地磕到水泥地,大概破皮又将生出一大塊淤青了,然而這種常規性的疼痛比起她小腿上的傷口實在不值一提,萬分之一的痛感都不到,穗波涼子皺起眉頭,掙紮着爬起來,去看自己看上去并沒有特别之處的傷口的同時,感覺有她完全看不見的東西在逼近她。
她想爬起來,但一隻腿似乎被凍住了,怎麼樣都動不了,在這初夏的黃昏,二十多度的天氣裡,她汗毛直立,被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吓得冷汗直冒,在那一刻,盡管什麼也不知道,但她隐約感覺自己要死了。
她被凝視,她被緊盯,她被鎖定,而她完全跑不了,想要拎起書包反擊也不知道要往哪裡扔。
就在穗波涼子惴惴不安地四處看,要睜着什麼都看不見的眼睛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夏油傑突然出現了。
其實那時候,她的确已經有點喜歡夏油傑,因為他長得挺好看的,脾氣又好,又聰明,又擅長運動,沒什麼人不會喜歡他,但是,那種喜歡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可以說是從衆效應的,輕飄飄的,在她看到更帥的男生後就會沒有的。
如果沒有回應的話,很快就會不喜歡他的。
畢竟青春期的感情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
但是,在那一刻,她那時候稍微有點喜歡的人,在這她什麼也看不見但汗毛直立,被死亡籠罩的,孤立無援的,求告無門的當下,英雄一樣地降臨在了她的面前。
他出現的那一刻,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舉動,也沒有什麼彩色的光,其實也根本不是什麼很帥氣的出場,他就從不知道哪個地方跑了過來,腳步聲很重,速度很快,一瞬間就從聲音來的那邊竄到了她面前,擋在她前方,茫然無措的穗波涼子在擡頭這一瞬間隻能看見他在這一刻特别高大的背影,看他動作幅度很大地朝空氣打了一拳,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了,他沒背好的書包都随着他的動作猛地甩到了地上。
穗波涼子這時候仍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麼。
但即将死亡的感覺的确被打散了。
得救了的黑發少女呼出一口氣,垂下頭,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下,而這時候,救了她的夏油傑沒管自己落在地上的書包,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看上去很想扶她,但手伸出了一半又被收回了,他撐了一下膝蓋,蹲下身和她平視,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一邊問:“穗波同學,你,還好嗎?”
他看上去很擔心她,想碰她,又不知道為什麼不是很敢。
剛從死亡邊緣被拽回來的黑發少女輕輕搖了搖頭,擡起臉,感覺四周的風在亂竄,似乎有兩個她看不見的東西在打,她下意識地想用視線去捕捉它們的存在,但不過是無用功。
即便在生死之際的當下,她仍然是看不見它們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她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前一直蹲在她身前的少年。
他大概是很急切地跑過來的,一向柔順的頭發都被風吹亂了,有好幾簇毛不服帖的翹在半空中,額前也沾了兩三縷碎發。
因為剛剛揮拳的動作幅度太大,本來很合身的校服襯衫此時正皺巴巴的貼黏在他身上,但即便看上去狼狽,黑發少年的表情依舊是從容的,溫和的,眉眼舒展的。
他本來就很溫和,然而夏天的夕陽把他的面龐的輪廓柔化得更溫和,夏油君有一雙暖棕色的,狹長的眼睛,平日裡這雙眼睛總是帶笑,然而此刻笑意沒有了,隻剩下焦急的關心,在那雙暖棕色的眼睛裡,穗波涼子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模糊的,倒映在他的眼底。
在這裡,他不再看别人,也沒别人可看,不去看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更不去管它們的纏鬥,在夕陽西下,橙黃色的,迫近地平線的陽光照映在這一下望不見盡頭又看不見其他人影的路上,他蹲在她面前,正湊得那麼近和她講話。
像在做夢一樣。
在這瞬間,穗波涼子真希望時間可以暫停,讓她可以很仔細地看他,再看他眼睛裡的她自己,可是時間不會停下,有夏天的風吹過來,把他們的發絲吹動,面前的少年眨動了一下眼睑,眼睑眨動時候發出的那輕微的,幾乎不存在的聲音,将她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喚醒了。
“……謝謝你,我還好。”
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看他的時間太久了,黑發少女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
她撇開頭,随意看向了旁邊,将目光投向她落到地上的書包,睫毛急促地顫動了幾下,蒼白的臉頰上浮出很淡的一點紅,而後,像是才感覺到腿上的疼痛似的,她皺起眉頭,忍了一下,最終沒忍住,說:“其他的,都還好,就是,腿……有點痛。”
“很痛。”她扯了一下嘴角,在意識到這并非她能解決的傷口後,決定不再為那點面子逞沒必要的強,轉而和他又一次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