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凝結,薄薄一層霜裹在梧桐葉上,瑟瑟風起,梧桐葉落,破損的葉打着旋兒,卷落至女子泥星點點的裙裾。
枝葉相離,曲終人散。
樹下,文昔雀眼中紅絲滿布,淚珠盈眶凝在眼睫之上,強撐着不曾落下,她瘦小的身軀在這秋風中單薄得随時能被風刮走。
眼前的少年粗布短衣,發絲淩亂,往日的貴氣全然不在,他又怒又氣,一拳狠狠地砸向梧桐樹幹,落葉簌簌,飄零的葉,裹着霜沾着泥,狼狽不堪。
“為什麼,我為了你舍棄一切,家族不要了,世子之位不要了,淪落成一介平民,倍嘗艱辛,你卻要這麼對我?”
文昔雀小心地扯着衣袖,将手心内擦傷掩蓋,被深秋的寒氣凍結的痛意,因他的幾句話,痛到心扉難忍。
她嘴唇發顫,勉強擠出幾句言不由衷的話來,“風花雪月填不飽肚子,治不了疾病,過日子需要銀子需要地位,而如今的你,什麼都沒有了。”
掌中的傷,鑽心地疼,暗沉沉的天際,風雨欲來。
少年垂首,垂落的陰影遮蓋了他的眼,他暗啞着問她:“所以你背叛了我,以區區一千兩?”
他為了她舍棄的,竟然成為她抛棄他的理由,這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北風夾雜着雨珠,滴落在文昔雀臉側,涼涼的,直達心底,她撇開臉,心如天際一般灰蒙,說出口的話卻沒有半點遲疑,“是。”
已有答案,昔日驕傲的少年郎,掩面神傷,淚水順着他的指縫滑落,他唇角下彎,緊緊抿着唇,不讓滿腔悲怆之聲洩露,試圖維持他僅剩的一點體面。
雨珠成線,青石路上水珠暈開,彙成一片,再無一處幹爽。
磅礴大雨一瀉而下,雨幕朦胧,隻見少年踉跄的背影,雨聲嘈切,隻聞少年咬牙的怨語。
“文昔雀,你記住了,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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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時分,烏天黑地,寒風侵肌。
少年的滿腔憤懑之語仍在耳迹回響,文昔雀猛然坐起,額角汗珠晶晶,睡意頓無。
四年了,都過去四年了,這個夢還是如影随形。
她穿上泛白的舊棉襖,抹黑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她潤了潤嗓子,呆坐在黑暗裡出神。
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樣了,貴氣逼人還是事業有成,兒女成雙還是嬌妻在懷?
無論哪種情況,她大抵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侯門高府,天涯陌路。
文昔雀緊了緊身上的舊襖,越發覺得難待天明。
她和他,離别在蕭瑟的深秋,相逢在和煦的陽春。
桃花飛揚,鮮衣怒馬少年郎橫馬攔在她跟前,滿眼滿眼地裝着她,痞痞地笑道:“小娘子,小爺看上你了,要娶你為妻。”
分明是登徒子一般的行徑,卻因他真摯清澈的眼神,熱烈認真的态度,沖淡了突兀而來的冒犯之意。
那時的她是什麼反應呢?
她被逆光而來的錦衣華服的少年晃了眼,随着他的靠近,她在漫天的花香裡,聞到了陽光的味道。
“有緣無分,天意如此,可惜……”
她輕輕地喟歎着,口中發苦,心中泛疼。
晨曦在她毫無知覺時,悄然而至,雞鳴報拂曉,窗外第一縷光映入室内,文昔雀恍然回神。
天已大亮,文昔雀來到前頭店鋪時,她父親文徵元已經早起而來了。
在間或響起的咳嗽聲裡,父女兩個卸闆開店迎客。
父女二人經營着一件小小的書肆,名為平昔書肆,坐落于距離國子監所在的成賢巷僅幾條街道距離的學林巷,生意本該不錯,可因為一些往事,招惹了麻煩,沒個安甯。
上晌,遇着國子監休沐,來往的客人多了起來,好景卻是不長,搗亂的人随之而來了。
同樣住在學林巷的地痞無賴王二虎在書肆門口探頭,一雙圓溜溜的鼠目直往在裡頭整理書籍的文昔雀身上瞧,一邊瞧人,一邊拿着一個木盆,在門口敲得哐哐作響。
不斷傳來了刺耳的敲打聲,安靜的讀書之所被雜音破壞,生意都沒法做下去了。
會來書肆的不是文人雅士,就是求學之人,他們多半是喜歡安靜雅緻的地方,王二虎弄出的動靜,毀了他們的興緻,令客人們皆是匆匆放下了書,皺着眉,面露嫌棄地離去。
文昔雀臉上浮現愠色,這王二虎每隔幾日就來書肆搗亂,尤其喜歡挑着國子監休沐的日子來,趕也趕過了,告官府也告過了,都沒有多大的用處。
她放下書想将人趕走,文徵元先她一步,來到了門外,對王二虎說:“你怎麼又來了,書肆乃清靜之地,還請速速離去。”
王二虎打量文昔雀的視線被文徵元擋住,他很不爽地加大力度敲打着手裡的木盆,煩人的聲音将文徵元逼退了好幾步,他涎着臉,舉起右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來回摩挲着,說:“你叫我走我就走,我的面子往哪裡擱?文秀才不表示表示?”
這破皮無賴擺明了是來敲詐勒索的,文昔雀見她父親準備給錢,息事甯人,她立馬攔住文徵元,對門口的王二虎怒道:“要錢沒有,我勸你識相點趕緊走,不然一會禦史台的大人來書肆買書,見此場景,一定會把你送官查辦。”
王二虎敲了一下手裡的木盆,得意地看着又一個被自己趕走的書肆客人,沒把文昔雀的話放下心上,嚣張地說:“送官就送官,又不是沒被文小娘子你送過,老子不還是一點事都沒有嗎,你敢去告,老子就每天來你家書肆前串門。”
有貴人保着,王二虎一點都不帶怕的。
曆經過一次告官無果後,文昔雀便已知曉王二虎有恃無恐,書肆生意被這人毀了不知道多少,她不能容忍他再這麼猖狂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