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單肩包背帶,猶豫了一下,大步追了上去。
轉過彎是另一個世界——地面是單調的黃色荒土,但學生們在其上成群結隊笑着經過,任何人看到的第一眼都會被滿目的青春美好所感染。陳棄在其中努力尋找着徐靈賓的身影。
現在正值午休時間,三三五五的學生聚在荒地邊飙着手鏟,手鏟甩出插中地上畫的圈,便會得到同伴由衷的驚歎和喝彩,仿佛眼前的是什麼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有的學生則趴着鬥從地裡捉的蟲子,湊成一圈的張張臉上嚴肅認真,氣氛熱火朝天得宛如西班牙鬥牛場;更多的學生則聚在一起閑聊,說的無非是飯菜難吃探方日記不好寫之類的閑話。
然而,一種摻雜着快樂與美好的惆怅擊中了他,幾乎讓人落下淚來。
有誰注意到他這個陌生人,警惕地上下打量,“你找誰啊。”
陳棄轉身,落荒而逃。
*
而就在考古工地外。
“賊你媽。”
梁二興叼着煙,看着手上剛理好的牌罵出了聲,“這都啥啥啥,這牌臭的,晦氣沾上還紮上根嘞。”
這是間隻剩四面殘牆的破房子,他們這群考古工人聚在這裡打牌。選擇這裡是有原因的,一方面,這裡四面都有遮擋比較陰涼,一方面,這兒距離考古工地近,但又不是太近,上工的時候還能磨一會洋工。
有知道内情的接話,“梁哥是遇着讨債的嘞。”
“可不,這都好幾天了。”梁二興邊說邊出牌。之前沖撞摩女的事情鬧的,害得他和三子剪了自己頭發燒了,又在摩女廟跪到了半夜,好在摩女沒再來找他們,事情算是過去了。隻是陳棄果然一身晦氣,碰到後牌運都不好了。
“二哥在躲債?”有不明所以的問。
“什麼啊,”梁二興吐出嘴裡剩下的半截煙,“是我們村那個陳棄,前兩天我碰上嘞。嘿,我跟你說,這人是真邪性,要是撞到趕緊躲遠些,不然就等着倒大黴吧。”
打牌賭錢的最忌諱倒黴兩字,故而一下都來了興緻,“怎麼個邪性法。”
“怎麼個邪性,”梁二興見有人捧場,也來勁了,“他家老人怎麼死的,他克死的!這可不是我瞎說,村裡人都知道。誰不怕啊,連他爸媽都怕,生怕哪天克到自己頭上,吓得躲外地去嘞,沒再回來,十幾年都沒回來。”
“不是吧,”有知情人反駁,“不是我們以前來的那誰,就是支教那老師,老說打孩子要坐牢,陳大哥陳嫂子害怕,才跑的。”陳棄爸媽是陳棄幾歲的時候就跑的,他外公可是他高考時候才出事的,怎麼到了梁二興嘴裡順序錯了。
“不都一回事?”梁二興面露不喜,講故事添點油加點醋怎麼了,“對了,那老師不也吓跑了嘛,也沒多呆啊。為啥嘞?隻因這世上人各有命,有的人就天生富貴,有的人就天生害人,見一次傷一次陽氣,見一次走一次背運,跟讨債的一樣。不過要我說,這些都算輕的,怕的就是他哪天替閻王爺辦陰差嘞!”
“辦陰差?”周圍人都豎起了耳朵。
梁二興把牌一扔,興緻高漲到了極點,“辦陰差不知道?我和你們講,就我們村那個二大爺,都認識吧。有天他家兒媳婦半夜起來,跑到院子裡撒尿,遠遠瞧見陳棄在牆頭外轉過來轉過去。她心下納悶啊,但是沒敢吭聲,等到了第二天,你們猜這麼着?”
“怎麼着?”
“二大爺無災無痛的,多硬朗一人,第二天就去嘞!”梁二興高聲道。
“這麼邪門?”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還真是替閻王爺辦陰差,到誰家誰家要死人啊。
“可不是,那兒媳婦現在還吓得不敢關燈睡覺呢。”梁二興随口說。
這故事編得似模似樣,半真半假,辦陰差這說法又噱頭十足,故而一衆人都被唬住了。就是那些有所懷疑的,也都默默記下了陳棄這名字,想着以後離得遠遠的,畢竟有些事情,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同村人聽這編排不知道多少遍了,早從中咂摸出了别的樂子,“要我說,辦陰差倒是其次,扒牆頭看俏媳婦蹲坑才是正事吧!”
這話一出,在場的老光棍都心照不宣地怪笑起來,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梁二興也笑了,露出一口黃牙,“就我們村那幾個老娘們,有什麼好看的?要我說,要看也來我們工地上看啊,這一個個女大學生,水靈。”
他最後兩個字拖着古怪的尾音,透出的含義再明顯不過了。梁二興很是滿意自己的幽默風趣,懂的又比别人多,先眯着眼睛笑出了聲。
他笑着笑着卻覺得不對,漸漸笑容斂住了。哪裡不對呢?對了,這群狗日的怎麼不跟着笑呢。梁二興睜開眼,剛想說點什麼,卻發現眼前的情形更是詭異——這群人,不管打牌的還是看牌的,都跟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隻有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盯着他,盯得他瘆得慌。
“打呀,幹嘛呢都。”梁二興勉勉強強道。
這話說完,一群人還是不動。
“讨債的!”直到有人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