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他疑惑。
“我為什麼不可以在這。”徐靈賓答。
“你聽我說……”他站起身,把手搭在她的肩後,“你快……”
快走。
他手剛搭上去,她活生生一個人,瞬間在他面前換作一攤血水,稀裡嘩啦落了一地,仿佛這人原本就是血水化作的。
他驚恐擡手,掌心正有一道血水滑落。
他擡起頭,萬千血水從天而降,一滴滴落在他臉上,腳下也升騰起巨大的血色漩渦。漩渦不斷往上侵蝕,他被定在正中,拼命掙紮卻沒法擺脫。
血海鋪天蓋地,就要将他吞噬。
他睜開眼,在一片朦胧微冷的晦暗中。
也不知是幾時,外面已然天光大亮,裡屋卻隻有陰冷的空氣和單調的雪花噪音。
他側躺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握着的右手慢慢攤開,掌心裡是那個黃色瓶蓋。
他起身,挎上單肩包,拿上牛皮信封,跌跌撞撞地出門了。
*
上溝村,考古工地,徐靈賓和師姐在負責最邊上的一塊探方。
發掘區被劃成十幾個方方正正的格子,每個格子五乘五米,每兩人負責一個探方。這是田野考古中常采用的“大揭頂”發掘法,從頂上一層層地向下揭開土層,直到整個墓室重見天日。
為了盡可能保存相關信息,這個發掘過程會持續很久。
天氣炎熱,工地四周都是空曠地帶,連片可以遮陰的地都沒有。考古隊員要避開中午的酷暑,隻得早上五點就起床,趁着還算涼快,連續幾個小時蹲在地上用手鏟刮面。刮面的過程中需要不時觀察土質土色,但土層幾乎幹硬得難以看出迹象,所以不少人一邊擦汗的同時還要一遍遍給地面灑水,下手要均勻——水多了成泥糊,水少了又結塊。
徐靈賓也拿着手鏟低頭刮面。她戴着巨大的遮陽帽,被擋得嚴嚴實實,隻是空氣也難以流通,徐靈賓覺得十分悶熱,不時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
“你家不挺有錢的,幹嘛來受這份罪啊。”旁邊探方的胖子突然探頭問。
“啊?”徐靈賓疑惑,“我家是有點錢沒錯,不過師兄你是從哪知道的?”
“報紙上寫的啊。你家不是什麼公司,你又報了考古專業,這可不就是個新聞,上面還寫了你好多事呢。”胖子滔滔不絕。
“還有什麼?”徐靈賓皺了皺眉。
“可多了,比方說你要和華爾街大亨豪門聯姻什麼的……”胖子說到這頓了下。
“這都哪跟哪啊。”徐靈賓苦笑着搖頭。
“我跟你說,我可是我們隊裡的包打聽耳報神。你要有什麼真東西,你和我說,我幫你往外傳傳。”胖子很是八卦,想着她本人能給自己透露點什麼料,那不就是一手資料,還能幫着澄清呢。不過看她面露難色,應該不會和自己說。
“真有東西。”徐靈賓卻答。
“什麼……”胖子豎起耳朵。
“有東西!師姐!來看看。”徐靈賓難掩興奮,原來是在挖掘過程中碰到了什麼東西。
胖子腳下一歪,原來是這個真東西,是真東西的真東西。
徐靈賓的手鏟剛剛碰到了什麼堅硬的物體。她心裡一下怦怦直跳,作為一個考古人,沒少聽說那些前輩第一次下地就挖出大墓,甚至換個探方又出新遺址的故事。難道說她也如此幸運,竟能在耕土層挖出東西?
她幹脆将手鏟扔在一邊,直接上手拂掉硬物表面的泥土。泥土剝落後,硬物露出一點晶瑩剔透的質感,還在陽光下隐隐透着綠光。
“不能吧,這才耕土層。”師姐走了過來。
話雖這麼說,她可半點不敢大意。師姐在旁邊蹲下,伏低身子,幾近貼在地上,用手中小毛刷一點一點地清理着綠光周圍的泥土。她态度認真,不像是身處田間地頭,反而像在博物館中對頂級國寶進行文物修複。師姐目光專注,整整幾分鐘都維持着一個姿勢,完全顧不上去擦額頭不斷沁出的汗珠。
師姐順利取出一片晶瑩剔透的綠色碎片,對着陽光看了一下,贊歎道,“還真是。”
聽這語氣,師姐似乎早就看出這東西是什麼。
“什麼,”徐靈賓湊近,“這就斷代了?”不愧是師姐,看一眼就知道是哪朝哪代的。
“這來頭可不小,是一種知名酒器的碎片。”師姐語氣神神秘秘。
“知名酒器……”這四個字讓徐靈賓浮想聯翩起來,綠色的知名酒器,到底是什麼呢?“夜光杯?玉爵?要不要叫老師?”這一個比一個重量級,他們可做不了主,得找老師才行。
“不用,”師姐噗嗤一笑,“這呀,就是裝白酒的鴻星二鍋頭。”
“啊?”徐靈賓直接身形一歪,搖搖欲墜,“還真是知名酒器。”
鴻星二鍋頭,可不是知名酒器嘛。國寶無情地飛走了,隻留下一個不可回收垃圾。
師姐蹲了半天,起身後穩了穩身子,從兜裡掏出瓶藿香正氣水,熟練地咬開後整瓶灌近嘴裡,看得人直牙酸。
“就剩一瓶了。”師姐忽然想到。
為了防止考古隊員中暑,工地現場都常備着藿香正氣水、人丹和風油精。
徐靈賓趕緊站起來,“我去買,師姐。”新人眼裡得有活啊。
她一下猛地站起,也是一陣的頭暈目眩,踩着隔梁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驚得旁邊探方的人都在擡頭,“别踩我探方。”
她連忙擺擺手,穩住身形,踩着隔梁離開了。
師姐這會休息夠了,又重新蹲下刮面,她揶揄着胖子,“包打聽耳報神?我怎麼沒聽說?”
胖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還有精力在這八卦,我看你是工作不飽和啊,要不要我幫幫你。”師姐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飽……太飽了。”胖子叫苦求饒,這段時間他肚子上的肉都累瘦好幾圈了,可不敢再飽了。他連忙保證,“純屬苦中作樂,不敢了不敢了……”
那邊徐靈賓已經取下戴的遮陽帽放在工地,走在路上這才感覺沒有那麼悶。
考古工地位于上溝村的邊緣地帶,這一帶都是荒地,過了轉彎處,是條和出村的鄉村公路相連的土路。這路勉強可以通過一輛四輪車,是考古隊來後才軋出來的,路上自然也不見人。
村裡的小賣部在村另一頭。她剛沒走幾十米,突然斜插過來一輛面包車,不偏不倚地停在她身邊。車上下來兩個男人,一人反手箍住她脖子,一人拿着毛巾死死捂住她的嘴。
“救……”
一切發生得太快,徐靈賓隻來得及喊出這個字,毛巾裡的迷藥就讓她暈了過去。
*
陳棄看着眼前熟悉的道路有些發愣。
他迷迷糊糊走了一路,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走到了上溝村,再有幾十米就是考古工地了。
他捏了捏手裡裝着錢的信封,躊躇了一會,還是轉身要回去。
但他剛一轉身就好像聽到了什麼求救聲。
陳棄回頭幾步跑過去,正好看到徐靈賓被兩個人架着往面包車後座拖。
徐靈賓!
他以為自己出了聲,其實人還定在原地。
陳棄想要追上去,可哪裡還來得及。這兩人把徐靈賓扔到車上後,迅速地鑽進車裡。車立時啟動,後退,急速轉向,瞬間駛離了考古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