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甯宮遠不如方才在張貴妃處那麼冷。
皇後楚氏所問的問題其實同張貴妃問的都大差不差,不過就是問的更委婉些,待她的态度亦是要更和善。
也直到這一刻,趙清穗才終是将這一整件事都串了起來,張貴妃并未詐她,她的确無端卷入到了這場紛争,且觀皇後态度,又聯想這幾日陸陸續續聽到的消息。
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換取大齊暫時的安甯,換取皇位穩固,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她很早就已經習慣了,在緊要關頭時做那個被舍棄的人。
“好孩子,今夜沒吓着吧?”
待将該問的都問完,楚皇後拍了拍趙清穗,笑意很溫暖柔和。
其實明眼人都懂,這兩人之間有交集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再者宇文曜此人本就不按常理出牌,此舉興許就是一時興起,不過随口選了一位公主,卻恰好是她。
也就隻景元宮裡那位總是疑神疑鬼拎不清事,若那宇文曜揚言要的是四公主,還指不定要怎麼尋死覓活,如今事不關己便就隻知道添亂。
楚皇後瞧着人似是當真被吓着了,正準備再寬慰兩句,卻隻見人搖搖頭,睜着一副可憐的眼看着自己:“皇後娘娘,方才事出突然,我怕母妃擔心,可否先派人替我報個信。”
楚皇後是先皇後身故之後才進宮的繼後,年紀甚至比苓嫔還要小上兩歲,統領六宮卻很有母儀風範,縱是狂傲如張貴妃,亦未在其手上讨到什麼好處,待人接物都一碗水端平,又将三公主教導的極好,在宮中素有賢名。
聽說自己此次能來就是她開的恩,加之三皇姐的緣故,趙清穗對這位通情達理的楚皇後印象并不差。她所提的這個理由也并不算逾矩,所以趙清穗并不認為她會拒絕,隻是見她欲言又止,才驚覺母妃大抵是出事了。
“你母妃知曉使臣傳回的消息之後就直奔皇上的承德殿去了,也不知苓嫔說了什麼,皇上如今又正心煩意亂的時候,想是無意間觸怒了皇上,如今正禁足在聆月宮中。”楚皇後歎口氣,将長話短說。
“現下我這邊已經無事,接下來如何還是得瞧皇上怎麼說,你且先去瞧瞧你母妃,免得她擔心。”
知母妃這般做大抵是為了自己,趙清穗心中尚在迷惘,見皇後肯準許自己走,當即也不扭捏,忙起身告退,隻剛一出殿門,便就遇上了一熟人。
趙清穗微訝,卻還是垂頭側身讓讓,哪知那人偏就站定在自己跟前。
“五公主,皇上要見你。”那人一手虛握着身側的金腰刀,卻能着常服,衣服是上好的綢緞料子,長靴上不起眼的蓮花紋亦是出自繡工了得的繡娘之手,費心收斂,仍瞧得出身份不凡。
她擡眼,便就對上了他那漆黑如墨的眸,有些深不見底,全不似以往的散漫不羁。
也對,其實才是最真實的他。她倒是忘了,三清觀一别之後,他回了侯府,随後又入了禁軍,如今在父皇跟前做事,立了不少功,成了張貴妃最心儀的乘龍快婿人選。
趙清穗淡淡将眸子移開,看見天邊有一道流星劃過,天光乍破,随後又轉瞬即逝,沒入了暗不見天日的夜裡。
“好,煩請帶路。”她收回眸光,順從道。
接連輾轉了多處地方,先前又在景元宮裡跪了半夜,趙清穗腿酸痛得厲害,現下去承德殿又要她好走。趙清穗悠悠歎口氣,見引路的人都在跟前,也并不催促,于是索性彎下身在雙膝處都錘了錘,以作緩解。
躬身太久正待起身卻有些吃力,視線中忽地猝不及防出現了一隻修長如玉的手。
趙清穗頓了頓,終是自己慢慢起身,随即又往身後退了兩步,隻道:“不用。”
說話間才發現方才随他一同來的幾人都已經悉數不見。
他好心被拒絕亦不惱,隻笑着将手收回:“離承德殿還有段路,你若是走不動也不必勉強,既不要我扶,那你自行歇會兒。”
她沒聽,繼續往前走。
他瞧着那個身量不高卻異常執拗的背影微微蹙眉,再次将人攔住,有些無奈:“你就這樣去,想好對策了麼?”
“什麼對策?”趙清穗瞥他一眼,頗有些油鹽不進。
“北狄此舉定是别有用心,絕不能叫他們得逞。你幫過我,我亦不會坐視不管,如若你不願和親北狄,我有法子替你化解此事……”
趙清穗歎氣,複又擡眼瞧他,方才的陌生竟是錯覺,他好像仍舊是他。
“顧朝瀾,我們早兩清了,你真想幫我就離我遠點。”
她一向樂觀,事事看得開,隻也是真煩透了,煩張琇芙、趙京姝的自以為是;煩命不由自己做主,總被牽着走;煩自己力量弱小,無能為力,卻總愛奢望。
她不需要希望,亦不需要任何人幫她。
驕傲如顧朝瀾,被接連幾次拒絕,加之她話都已經說到那個份上,再不知如何開口,兩人一路無話,直至到了承德殿外。
顧朝瀾不知又想到什麼,又伸手攔住她去路,已經将所有的尊嚴都悉數抛下,終是鼓起勇氣,期期艾艾開了口:“那你便再幫我一次,家中催得緊,我實在無心娶妻,若非娶不可,我情願那人是你。”
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些,也便就隻有他顧朝瀾了。
今日也倒是奇了,竟有人兩次三番為她奮不顧身。
“謝謝你,顧朝瀾。”她态度軟和了幾分,疏遠着向人輕聲道謝,算是接過雖不知緣由但于她而言彌足珍貴的真心。